雪花的触感
吃过早饭,端儿和张起灵商量前往山那边的村子,他们的谈话正好叫央拉听到,她再三叮嘱他俩不要干坏事,还需特别留意天气,今天似乎有降雪的征兆,一旦下雪,原路返回,不可继续前进。
问起原因,央拉说若是白雪覆盖大地,白茫茫一片,虽然一直朝着山的方向进发,但不知为何,雪天里行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就跟鬼打墙一样不容易脱身,被困在雪地里不仅体温会随时间流逝,而且还会不小心掉进塌陷的坑洞,十分危险,唯有雪融化了,才能进得了村。
端儿一听,更加好奇,临出发前,以防万一,她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委托央拉做一些挽救措施,若是他俩傍晚前能够回来,那就说明他们没有找到,但起码人安全返回,可是一旦他们傍晚前没有归来,就意味着他们有极大的可能遇到了危险,需要央拉即刻拨打电话求救,另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虽没有归来,但是抵达了村子,她便会打电话通知央拉他们平安。
央拉紧紧攥着写有号码的纸条,又再次询问端儿是否需要她的陪同,端儿抬腿向前走去,挥了挥手,告诉她快点儿回家照看两个孩子吧,不必目送,不必担心。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崎岖不平的路硌得脚掌很痛,加重的呼吸在表明疲惫,端儿拉紧滑下肩膀的背带,仰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幕,阳光透不过来,辨别方向有些困难。张起灵踩着一两米高的巨石堆,向四周眺望,观察了一刻钟,估摸着端儿休息完毕,跳下来,拿几块石头摆放在一起做为记号,继续向西前进。
又过了两个小时,成功抵达山口,突然袭来的一阵狂风让防备不及的二人险些掀飞出去,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碎发舞动着飘散开,前方大片雪花如柳絮一般遮挡视线,一时迷离无法睁开双眼,双脚颇为艰难地抓着地面,但也不能够抵御多久,在此状况下,张起灵瞬间做出反应,俯身贴地快速移动至背风处,端儿亦紧随其后,逃开了猛烈的寒风。
“原地休整,风停再走。”他下达指令,把端儿拽到更靠内侧的山缝中,查看了一下外面寒风凌冽、大雪纷飞的情况,之后便退回石缝内不再行动。
端儿递给他一包干粮和一瓶水,听着接连不断的如同狼嚎鬼叫的风声,担忧地说道:“这一路过来都挺顺利的,一到这山口就出现了状况,路应该没有错,只怕是会有阻挠。”
照央拉所描述的那样,这个神秘的村子建在雪山之中,不易进出,雪和风是天然的屏障,因而多年来难以与外界实现有效沟通,央拉他们一般会在春夏时节前往,秋冬之时去是很冒险的行为,幸运的话兜转一圈返回,不幸的是迷路后丧命。
“三个小时,再走三个小时,如果还看不到人烟,我们原路返回。”她依偎在他肩膀上,低声呢喃,冰凉的手心摸上他温热的脖颈,刺|激得他一激灵,耳畔传来她的坏笑,侧目看去,招来他不满的瞪视,以及贴心地暖手服务。
风一时半会儿不见停歇,她从包里拿出买了有几日却一直没空使用的相机,开机调整了一下参数,对着外侧的张起灵拍了一张,闪光灯忽地一亮,他诧异地转头,将将好把他怔愣的面容收录。
“好呆啊,小哥,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表情。”端儿捧着相机,看着瞬间抓拍的照片一阵发笑,递给张起灵看,叫他颇为无奈揪住她脸颊一通蹂|躏,她连连讨饶,又央求着他拍了好几张,还手忙脚乱地指挥他摆出各种动作,虽然是好脾气,但也没太惯着她,只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不太自然地回避着镜头。
她正在翻看照片,那方屏幕中,灰暗沉闷的天空下,簌簌雪花纷纷扬扬,混乱得似血雨腥风的战场,而他稳坐在山间一隅,散乱的发丝昭示着他身处其中,无澜的眼眸却映照着风恬浪静的光景。大抵心如止水,便是要达到他这般境地。
“还挺好看的。”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面容,总归是长时间的相处,再好看也见怪不怪了,而今从另一个视角看,蓦地发现他各方面都挺优越的。她偏头看向张起灵,一眼不错地注视着他,惹来他的对视,于是更加不知收敛地和他合照一张,激动了好久,扬言要把照片裱起来挂墙上。
“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一张照片,我没有见到过,是吴邪好早之前和我说的。”终于消停下来,端儿头靠在他肩膀上,翻开一张拍有他侧脸的照片,谨慎地出言询问:“吴邪说那上面有你,二十年前出海考古的时候拍的,是好多人的合影,你有印象吗?”
当初吴邪和她提起时,她心思还没现在活络,隐藏的逻辑搞不清楚,稀里糊涂地当个故事来听的,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二十年前”“西沙考古”“吴三省害我”之类的,她统统不在乎,她只关心张起灵的事,可是那日因海上风暴停驻在小岛,那不眠的夜晚她质问过他,但他并没有给她实质性的回答,至此记忆开始流失,再也无从谈及那段往事,而今旧事重提,多少有些感慨。
“你有秘密瞒着我,张起灵。”她紧了紧环抱他腰身的手,待那片温度揉进她皮肤,她眷恋地闭上双眼,明明和他相拥,却仍旧不敢继续深入,只好选择浅浅地揭开,匆匆地回避,“没事,我们都有秘密,你不说,那我也不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提起。”
他若有所思地撇开目光,看着外面的混乱,思绪亦不见顺畅,好似被人扼住咽喉,头脑一阵缺氧,无法保持清醒。他疼苦地甩开恼人的想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嘴唇贴近她耳廓,喉结在上下滑动,却有口难开。
他不是刻意隐瞒的,他也是被命运捉弄的受害者,他也在路上不停地追寻着答案,希冀有人能告知他全貌,但愚弄的大手便是这样使了一个又一个绊子,让他接近一分,经历肯定,又否定,再肯定的折磨,如此反复,搅浑了池水,牵扯不已,谁都无辜,却都有罪。
“要是难过,就不要想了。”端儿乖顺地抚摸他的后颈,鼻息间萦绕着他的气息,清冽的味道让她眼眶瞬间充盈着泪水,“我好奇二十年前的你,是因为那也是你人生历程的一部分,我想离你更进一步,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但如果回忆它会让你痛苦,那我也不在意了,我只在意眼前的你是不是过的快乐,我的到来你是不是完全接受,未来的我们能否一起长久。”
“倒是我的错了。”虽然难以置信,但他还是有些脆弱的一面,深深地埋藏在处变不惊的表面之下,她应该算是好运气的,离他这般近,得到了他最特别的对待。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在他破碎的眸子里温柔地轻笑,眼角猝不及防地落下泪珠,她心随意动,将唇瓣印在他额头,观他似迷茫又似惊异的神色,再多的郁气也消失殆尽了。
“不过多嘴提了一句就成了这个样子,就当是还你了,别说我欺负你。”她抿紧唇瓣,羞怯地抱怨着。
不合时宜的吻,若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花团锦簇之下送出去该是多美好,可惜提前了,等不到来年春天了,看他伤心难过,千刀万剐的可是她,心疼死了,只好这般安慰他了,即便她自己的嘴角恨不得翘上天,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办?不敢看他了。
不行,她害羞,怎么想都是张起灵的问题,一定是他的问题,一定是!
鸦睫忽闪忽闪地躲开,端儿僵硬地打开手机,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拍拍屁股起身,向着无人那边对张起灵说道:“走吧,出发,休息够了。”
张起灵没拦着她,那说明外面真的适于行走了。她小心翼翼地扒着石壁探头看,扫视一周,风力渐小,便安心地抬腿出去,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谨慎地进入山口,四下留意动向。
他没搞懂那股突如其来的触感是不是雪花落在了额头,只是在看向端儿时,她已在仓促地抹眼泪,眼角的红痕还未消失,脸颊的红又浮现,像是仲春温厚的阳光扫在了皮肤上,叫这狭小的空间迎来了久违的光芒。
她在学他探路,张起灵心道她天赋实在强大,不过来时的路上露出一点本领,她便把多半都偷师走了。他踩着她的脚印紧随其后,看她十分专业地定方向、避风雪,面色严肃认真,偏偏动作上带着一抹笨拙,像只左右摇晃的企鹅,明明看到了在海水里如闪电一般迅速肆意的身姿,可依旧忍不住地想她蠢笨的一面,好似可爱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