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
密密麻麻的啃食声音又出现了。
我躺在黑暗中,再痛苦也不想挣扎了。
已经在黑暗中多久了?睁着眼睛等着光明的到来,最后等到了被虫子啃食的声音。
记不得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种情况了……
也已经不害怕了……因为都没有关系了……毕竟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从那场大火开始,从哥哥杀了那么多人的时候开始,那些想要多次冲出自己伪装的笑容后面的恐惧,惊慌,懦弱,懊悔……
如果那个时候能再坚决一点,不顾一切地将神乐带走,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了吧?
而若是那个时候能留意源赖光那个炼就妖怪兵器的地方,我也就能更早看到整个事情的真相。
如果那个时候……在哥哥杀人之前,我就追上了他们,也至少不用被束缚在源氏……
……
这么一看,自己完全没有要存在的必要。
那些啃食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了,仿佛耳边只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啃食声音。
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被啃食的疼痛不断地传入脑袋里,我还能感觉到一点痛苦。
已经够了……
这样存在着的时间,已经够了。
我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手臂上一定爬满了某种东西……它们钻进了被咬开的肉里,我还能闻到血腥味。
已经够了。
我用力掐紧自己的脖子,像那个时候鬼切掐着我的脖子一样。
就这样结束吧。
这样弱小无能的自己……完全没有力量和那所谓的命运抗争。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源赖光说的对极了……
想要达到目的,必须不择手段。只有这个弱小的自己完完全全死去,强大才会真正地属于我。
一瞬间的窒息让我睁大了眼睛。我想到了大江山退治,和那些妖怪们厮杀的场景。
……那是他们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战的厮杀。
可是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是现在,我也还活着。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活着,在痛苦的啃食中活着,在绝望的悲伤中活着。
为什么?
……连带问为什么这样的话,我也开始厌倦了。
泪水从眼中再次流出来了,仿佛有什么还想要再挽留着我。
那是……
我松开了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而向下探去。
……是那个时候,哥哥还给我的樱花木雕。
本来应该丢掉的,但现在也不完整了。那是一直在闪着微光吗?还只是刚刚……
“……原来是这样。”我闭上了眼睛,“哥哥你……还不想我在这结束吗?”
可这种事……即便是再次放在我的面前,我一定会重复相同的选择……
更何况,最重要,最想要说的话,也说给了哥哥听。
也想过为什么会是我们……但这种事不是没有意义吗?
我抓紧了那个樱花木雕,想到了哥哥那个温柔的笑容。
不……
并不是因为想要再看到那样的笑容……
而是因为,如果我不在,这样的笑容和温柔,就会只属于他人。
如果是这样……
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些恶心的虫子从我身上掉下去又爬上来,抬脚一踩都是黏糊糊的东西。
踩着黏糊糊的东西走了好几步,我这才停了下来。
似乎又有什么从身体上脱离。
算下来,这应该是第四重封印脱落了。
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另一个力量极力想把我同化成和这些虫子一样的东西。
前所未有的妖力在我体内翻涌着,身上的虫子被吓得到处乱爬,啃咬着我全身无一完整的伤口,火焰从我的身体上燃烧起来。
黑暗被火焰烧亮了,毫不留情地烧着整个黑暗。我向前走去,火光追随着我一路向前。
这寂静的黑暗中总算有了哀鸣声传来。
“你刚刚不是还很得意吗?觉得那些虫子就控制住了我?”许久没有水滋润的嘴巴艰难地张着,沙哑的声音夹杂在那些哀鸣声中,“你不是想要我的灵魂吗?”
哀鸣声变得愈发吵闹。
“我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哀鸣声不见了,我知道它在躲,它在找准机会向我袭击。
“嘶!”
一阵嘶吼从我的头顶传来,震得我身上的火焰随之摇摆,一张血盆大口伴随着利牙忽然出现在我的身旁。
这就是让神乐死去的东西吗……
“嗤!”
那只巨蛇的蛇头在火光中掉落下来,周身的黑暗像是被撬动了根基,开始迅速地退离我的周围。
哀鸣声依然在我耳边回荡,但离我已经很远了。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台阶上,向着台阶上看去,是隐隐发着紫光的东西。
有东西窜过我的脚边,我低头一看,阴暗的光芒下,竟然是八俣远那天给我的那件千早。
我将千早穿在已经失去全部衣服的身上,走了几步,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脚下窜过,又爬上了阶梯旁边立着的灯火。
轻轻的“哗”的一声,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借着火光,我翻过手臂内侧,八俣远留给我的印记很烫,也在发光。裹着千早,我踏上了阶梯。
阶梯的周围都是无尽的黑暗,快到阶梯尽头的时候,我停下来回头看。
我的身后,那些黑暗,却又不像是黑暗,这里漂浮着各种白色的东西,最显眼的就是窝在不远处的那一堆东西。哀鸣声从那里传来,变得异常悲凉。
“那么今天,汝给吾带来了什么故事?”
我转过头来,看见八俣远穿着一身褐色神服,祥云饰物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手上腕上有着链子,几条小蛇从他身后探出头看我。
“八俣远?”我颇为吃惊地看着他,又仰着头犹疑着问。“你……是神明?”
八俣远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双本是褐色的眼瞳,忽然变成了一双红眸,身上的祥云消失不见。
“源氏数百年来祭祀的神明,就是你?”
我还没问完,一个冰凉的东西就把我托起来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蛇头骨。蛇头骨把我托到能和八俣远正视的高度,然后我才听到他说:
“源氏……原来如此。弱小的人类觊觎神明的力量,自然要付出代价。想要知道更多,先取悦吾。”
“……我本身可是没有什么故事。不过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讲给你我听过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不明白八俣远为什么对故事这么执着,在我看来,世间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人们为了安慰,而自己想出来的。
真正的故事又有几个呢?
我没有再看八俣远,回想起了父亲说的一位侍女的事情。
“我知道一位侍女。那位侍女名为木槿,长得并不漂亮看得书却很多。她恋慕着一位俊美的公子。有一天,木槿偷偷给公子递去了自己写的和歌,希望能够收到公子的和歌。”我停了停,看向八俣远,“八俣远,这里是哪里?”
八俣远眉头一深,手一挥,我便向他靠近了。他拉住我的手臂,翻了一下内侧,饶有兴趣地笑了一下:“吾名八岐大蛇,八俣远是何人?”
“……”我并不相信这样的事,哪里有长得一样,气味不差一丝一毫,还有相同要求的存在。
“看来汝不信吾。”八岐大蛇松开了我的手,“告诉汝也无妨。八俣远无非是吾舍弃的一个灵魂碎片,他抱有和吾一样的想法,这并不奇怪。”
灵魂……碎片?
“接着讲故事。”
“……这里是狭间?”既然他不肯松口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也不会满足他的要求。
八岐大蛇抬手让一条蛇凑近了我的面前,我一手掐住那蛇的脖子:“神明大人不回答我的问题,又怎么能听到后来的故事?”
蛇被我掐在手中,蛇信子都快焉了,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呀眨,嘴巴却还张得老大。
“阴阳两界的狭间,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肉||体皆会在这里消散成灰。只有无尽的时间。”八岐大蛇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指一点点拿开,“令人怜爱的小樱花,这里便是狭间。汝令吾非常感兴趣……”
和八俣远一样冷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从指尖骇到心里。
会消散……
可是我就在这里,并没有消散。应该和八俣远给我的印记有关……
我低下头继续那个故事:“木槿的和歌被一位美丽的小姐发现了,同时,那位公子因为和歌,竟然喜爱上了作和歌的侍女……”
“汝后面莫不是要讲侍女和那公子,最后没在一起?”八岐大蛇用另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问。
我下意识地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又迅速地抽回手:“既然神明大人知道了结果,那就回答现在我在这里,底是怎么回事吧。”
八岐大蛇并不松手,一双红眸似笑非笑:“吾倒是还有兴致听下去。”
我别过头:“小姐得知了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乐意牵线搭桥。那位公子最终迎娶木槿回家,小姐却在当天被一个仰慕她的男子玷污了。公子和木槿不忍小姐被逐出家门,便将小姐接来一起住。”
“听上去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木槿后来慢慢发现,公子更加喜欢小姐。她心生难受,便决定削发为尼,终了此生。可是小姐却告诉木槿,她命不久矣,只需要覆盖上她的皮囊,公子便会和以前一样爱着她。木槿因此觉得奇怪,拒绝了小姐的提议。”
“那小姐是妖怪?”八岐大蛇似乎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