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清早，所长办公室。
浓重的火药味与交织繁密到无法透气的凝滞充斥在办公室的每一寸空间里。
许知夏预料到转组申请递交，王建仲会不满，但看在她爸与研究所曾有过合作的面子上，两人不会闹得多难看。
但，这不包括许知夏要以违背处事原则为条件，来达成这一场交易。
王建仲到底是个老狐狸，面对这种小打小闹的事，十分沉得住气。
他微胖的脸颊挤着一双精明的眼睛，假意听着办工桌一侧架在支架上的手机里传出学习大国的思想熏陶，余光瞄着许知夏。
与王建仲的老谋深算相反，许知夏就像个愣头青，遇事如同炮仗，心思起伏被王建仲拿捏地稳稳的。
“小许，我让你帮我盯着点小孟呢，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建仲摆足了职场高管安抚下属的姿态，“你要知道小孟是我们所前途似锦的年轻人才，年轻人吧，气盛。你呢，稳重，帮我盯着点小孟，我也安心是吧。”
王建仲开始画饼，“未来永远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这种年过半百的，是即将会被社会淘汰的那一批，但是，我们吃过的盐可比你们走过的路多，有前人铺路，后人才走的更快不是。”
一大早收到王建仲发来的消息，许知夏就对大老板看到转组时的反应有了大致猜测。
王建仲素来会营造一个待人接物上如沐春风，办公处事却苛刻强硬的反差形象，俗称打一棍子给个枣。
故而王建仲直接不留情面地驳回申请的可能性并不大。
许知夏做好了要和他多次扯皮的拉锯战，但没想到她一踏入办公室，就得到了转组许可证。
但是！要附加上在孟归鹤身边给王建仲当眼线的条件。好听点是监督，说白了就是监视。
孟归鹤在研究所搭建的项目组团队，七八成都是他来所里这三年来自行发展出的。
那些人派系身份标签明朗，团队发展势头很猛，早就给所里其他两派造成了危机感。
如今许知夏撞上来，王建仲不由得就想往孟归鹤团队里安插一个自己人，不求那人能增添多少助力，只要传出点只言片语的实验进程或琐事，都可以。
在与大老板的交锋中，许知夏一直落在下风。
大概是气急了，许知夏的情绪反倒开始平静下来。
从小顺风顺水又背靠许家的成长环境，让许知夏习惯了不委屈自己，直言开麦。
“科研需要一代代人的积累传承，但同时也需要创新。”
许知夏意有所指，“但是王老师也清楚，我就是一个走了后门什么也不懂的小辈，我哪里干涉得了那些有才能的人的事。”
“所以这个重任，王老师还是找别人做比较好。”
许知夏在走后门这几个字眼中着重突出。
反正破罐子破摔，她没去理会王建仲瞬间难看的脸色，拿过盖了章的申请书，准备递交给文档室。
正要将门阖上，王建仲开口叫住了许知夏，“小许，年轻人不要急着下决定。”
许知夏回身简单回应了一个职场微笑。
她知道王建仲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她今天这一出站队，是冲动且不理智的，在王建仲眼中，与自杀无疑。
但许知夏对孟归鹤有满分的信任，她相信，她的师兄必然可以趟出浑水。
许知夏加入孟归鹤项目组一事，如同长了腿的传声筒，一上午不到就飘进了研究所大小部门各岗位同事耳朵里。
消息灵通一点的，甚至都能将许知夏与大老板在办公室里来回争执的模样推演地八九不离十。
唐韵频频投来关切的视线。
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唐韵一贯主张的处事法则，许知夏这样猛的行为，她感觉很爽但绝不效仿。
突然在研究所里出了名，许知夏很是不习惯，这个上午，她哪怕是出办公室去上了厕所，都能在走廊上收到不少注目礼。
但要说这事发生后许知夏收获了什么好事，大概就是风声穿到孟归鹤耳中时，时隔三年，列表里又多了那个顶着太阳头像的男人。
孟归鹤：在实验室等你。
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许知夏脑海中自动描摹出那个男人在实验室像蚂蚁爬心一样焦急又忍耐的等待模样，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知夏笃定孟归鹤对她加入项目组的事，八分欢喜，两分不赞同。他在面对与许知夏有关的事时，总是这样瞻前顾后。
2楼实验间，许知夏推门而入。
孟归鹤面对着大门，果然如哨兵一样等着许知夏进来，眉心氤氲着化不开的纠结，眼底反而落满了喜悦。
“你确定要在项目全部处在瓶颈期时，参与到项目组来？”孟归鹤仍然想再确认一遍。
“都说了不管下山上山路，我们都可以一起走。”许知夏义无反顾，“难道你要反悔？还是说你不欢迎我？”
孟归鹤向来说不过许知夏，他嘴笨，同时他也不知道为自己辩驳，但孟归鹤别的本事学不好，转移话题的能力倒有了长足的进步。
“等会要去药明膳坊那了解一下合同签署情况，要不要一起去？”
许知夏自然同意。
药明膳坊，就是与张友才签订了合同陷阱的那家省属企业。
按理这种挂了省名头的企业是不会在合同这种事情上耍心眼的，它们格外注重企业在外的形象。
因此现在突然干出坑害合作方的事情，怎么说都有点不对劲。
许知夏草率地和王建仲提出转组申请，有大部分都原因就在于这个合同陷阱。
药明膳坊，与许家是有过密切合作的。在许知夏的认知里，药明是个不功不过的合作对象，万万不可能在合同里设陷阱。
车一直驱入药明园区，不愧是省属企业，药明园区足足有十多个研究所这么大，园区内区块分工明确，连人、车、货车都有专属行径路线。
他们上一次去的“海水养殖场”和药明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
孟归鹤约的是上午十点，下车步行至大门，传达室早早有接待人员等候，一路带着他们两往园区办公楼过去。
电梯直上七楼，接待人员将他们带到了项目经理接待室。
许知夏与孟归鹤在接待室刚坐下，屁股还没有坐热，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从外直直地传来，“今天什么风，把孟老师吹来了。”
“李经理，好久不见。”
商业客套握手后，孟归鹤也开门见山，将此前研究所最先草拟的合作书与最后签订的合同都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
“李经理，之前给您留过言，我们签具的合同可能存在一点出入，不知您助理是否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您。”
药明膳坊的李经理，是个虽然有着啤酒肚，但保养的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能看的出来，他平常会去撸铁健身，故而胳膊上一身踺子肉。
李经理全名李明山，是药明膳坊最先加入的合伙人之一，可以说在企业里颇具话语权。
“孟老师，您这是在说什么？”
李明山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助理一直和我说签约很顺利，我们膳坊可就等着你们这边来帮我们补上海产品快检缺漏。”
这场无效交谈只持续了短短半个小时，期间药明甚至能提供当日签署合同时的视频资料。
李明山一口咬定合同签约是助理负责，且既然双方均已签署，那就按照合同行事。
其实对这个结局，许知夏与孟归鹤都没有意外。两人今日来，也没有抱着对方会做个慈善家这样的心态。
应该也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在许知夏提出想参观一下他们现有涉猎产品，好后续有针对性开展实验时，李明山并没有拒绝。
药明膳坊，以食补入药。
早些年是靠着做药膳产品发了家，那时候药食结合的理念还是个新颖的东西，药明也率先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在药膳这一块，几乎拿下了海市八成以上的市值。
许知夏他们走的是参观通道，通道设在每个厂区三层，以类似塑料大棚栈道为唯一参观通道，采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参观模式。
走一遍，相当于走马观花。
从药明离开，两人无功而返，不过情绪上并没有多少起落。
合同中药明以十八万作为委托费，委托研究所对海产品原料快检提供手段支持，以相应水产国标作为标准依据。
因为涉及产品项目多达八十余种，如果一一检测，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以及财力可远远不止这十八万块钱。
回程的路上，是许知夏开车，孟归鹤则在与药明膳坊具体负责这一合作的负责人联系。
孟归鹤修长的手指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点击，眼角微垂，过长的睫毛直接盖在半开的眸子上。
“孟老师，药明如果一直不送口，这个项目怎么做？”
许知夏一时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
孟归鹤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平常会一直带着眼镜，但在面对许知夏时，大多数时间他都会选择摘下。
他偏头，眸光温和，很平静的说出让许知夏有些诧异的话。
“先让他们送一半样品过来。”孟归鹤停顿片刻，“如果药明觉得自己所有样品都必定合乎程序的话，这个亏，我吃了。”
换而言之，把水搞得再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