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黍离篇(9)
后天,阮清扬硬扯不过柳细雨,只好和她一起坐船前往罗浮镇。
柳细雨倒不是要去当个旁观者,只是她不想和孟鸣秋、二福一起去赚钱,奔波了一个月实在是太累了,这次去罗浮镇,就当观光休息了。
小船顺流而下,两边都是奇峻高耸的山峰,石壁五色交辉。走了一段水路,地势开始缓了起来,水流也愈发清澈,一群一群的草鱼摆着尾巴畅游其中,日光在水面上欢快地跃动。
行至一处峡谷,两岸的山如屏似障,连光亮都难以落进了,崖壁上的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墨绿得近乎幽暗。
船桨和河水相碰发出的“活活”声清晰可闻,时而鱼儿跳出水面,一声“啵”后,又回到了水下。
“阮清扬,你这下该理解了我的意思了吧?”柳细雨问道。
“或许都没有错,不用再争论这个问题了。”阮清扬看向崖壁上一棵倒挂的松树,松树上停着一只全身漆黑的鸟。
“嘘,不要说话了。”阮清扬轻声说。
“一只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总之,你不可以对八花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知道,我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并不代表我就会讨厌这个人。八花的抉择是她的抉择,我不会干预的。”
柳细雨:“对呀,这件事很明显嘛,八花走了,她的阿娘确实会为她而受伤,可是一来这是八花阿娘心甘情愿的事,二来我想如果能替他人换得自由,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爱的,也是爱自己的人,那么这样做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快乐的。”
“嗯,你的看法也不错,其实呢,我是想,这世上到处都有好人与坏人,你说,八花远离了木泽乡的坏人,她能远离罗浮镇的坏人吗?况且八花的父亲也并不是要把八花给吃了呀。”
柳细雨:“是啊,世上到处有坏人与好人,那我们在遇见困境时换一个地方就说明我们是在逃避吗?你想,如果不换一个地方,依旧在原处,确实也有拯救自己的机会,但是,如果离开原处,这种拯救自己的几率会不会大一些?至少说,能暂时脱离原来的心境。”
“只是暂时逃避罢了,新的问题总会涌现,唯有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才能解决根本。不过你说的那一点很对,至少能让压抑已久的自己缓一口气。”
柳细雨:“我认为八花不是逃避,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有离开木泽乡才能重获新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一场公然的反抗。她是给所有那些想反抗却无法反抗的人立了一个榜样,何况,一直留在木泽乡非她所愿,逃离木泽乡才是她自己的决定。”
“好好好,我被你说服了。”阮清扬摆手道。
“嘿,阮清扬,这里的水好清澈啊,真想跳进去游一圈!”柳细雨将手伸进河流。
“你跳啊,你知道这水有多深吗?不淹死你才怪。”阮清扬笑道。
“我不管这水会不会淹死我,明明很浅嘛!如果我因为在这里戏水而死,那我也是心甘情愿。”
阮清扬:“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如此,那我也拿你没有办法。”
“是吧,所以说,八花要是因为去了罗浮镇进入新的困境,甚至更大的困境,但那是她自愿的,就没有什么可说了,一个事做了就做了,无法改变,接下来只能靠自己承担。”
阮清扬:“怎么又绕回那个问题了,不说啦,你不是想玩水吗?到时候你去罗浮镇上玩吧,要是你溺水了,周围多的是会水的人,就把你捞起来了。”
“要是,没有人愿意救我怎么办?”
“除非世态炎凉,总有人会跳进去的。”
“那要是世态炎凉,真没人救我怎么办?”
“那你就冷静冷静,自救。”
“你不救我?”
“都说了世态炎凉,和你关系再好的人也没有义务救你。”
“不是,不可能,要是我爹在旁边,他一定会救我的。”
“但是,你爹不在这里呀,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人,有谁又能一直做我们的靠山。于情于理,都不现实。”
柳细雨:“我真是谢谢你了哈,这个解释冷峻而真实,说冷峻也不大对,告诉你事实,反而是在给你警示。”
“是警示,但你也要小心,不是所有人的警示都需要完全相信,一则是由于他个人的情况不同,或许不能和你的匹配。二则是,有时一个人的‘良言’,可能只是浮于表面,事实上暗藏心机。”
柳细雨:“我知道,听话要保留三分,听是听,但并不代表我就接受你的观点。”
“嗯嗯,还有吧,与此相关的就是,在与人的来往中,不能对他不留心眼。我的意思就是,你与其他人在交往时,话不能说太多,言多必失,你知道吗?”
柳细雨:“我知道,就是说,有时候,你表现得过于平易近人,话说得太多会给人形成一种错觉,别人可能就会对你的‘敬畏’和‘好奇’减少许多,从而拉低你自己在这种来往中的地位。”
“也不完全是那样,准确地,应该是你不能向别人透露太多比较隐私的事,比如你家里的情况,这些关于你自身的事。那些无关你自身的事,你是不必多虑的,比如今天吃了什么,去哪里玩了,都是很表层的、随意的。”
柳细雨点了点头,说道:
“还有不能说的,就是对他人的评价。”
“你心里明白就好。”
…………
八花在裁缝店里已经开始了学徒的生活,她心灵手巧,只要看碧荷姐示范一遍就能做出个大差不差的样子来,稍微勤加练习就能做到不错的结果。
她也不得不认真学,这是会改变她命运的,即使需要付出诸多努力,但只要沉浸其中,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再加上,此时她比在木泽乡自由多了,趁自己的阿爹还没开始干扰她,她可不要珍惜这些时间。
“我们今天就学最基本的针法——绗针,分为长绗针,短绗针和长短绗针。你看我怎么做。”碧荷姐拿起两块布料,开始缝合。
“这个很像平针,我早就会了。”
“越是基础的,你反而要做好,不要心急。只有把最简单的做好了,你才能学习更难的。”
“唔,好吧。”
到了中午,柳细雨和阮清扬才开始进入罗浮镇。
放眼望去,两排吊脚楼贴着峭壁延伸,中间隔着一条碧流。谁家的酒旗没挂好,好像快要掉下去了,看得柳细雨真想飞上去扶一扶。
“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有一半在地上的、一半在水上的,全部在地上的,全部在水上的。”柳细雨兴奋地打量周围。
“这些叫吊脚楼,你看,它们都有支柱立于水中,是不?那些支柱很像它们的脚,故为这个名称。”阮清扬解释道。
“嘿,你懂得还挺多,那些支柱不会因为长时间浸水而变形吗?”
“支柱多用杉木,一百年都不会坏。”
柳细雨:“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很聪明,在这样险峻的地方都能建出房子来。”
“我们上岸去吧,找一个老人家给我们聊一聊他们的吊脚楼。”阮清扬提议。
二人一同上了一处吊脚楼,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长凳上,就上前询问。
“你们问我吊脚楼?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大概略知一二,但你们不如一直走,走到尽头,打听一个木匠师傅,他比我更了解。”
“谢谢爷爷,我们这就去看看。”
走到尽头,一间作坊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木匠正在做木工活儿。
“爷爷,我对你们的吊脚楼很好奇?你能详细地给我讲讲它们是怎样建造出来的吗?”柳细雨蹲下。
老木匠头都没抬一下,聚精会神地做着手上的活计,仿佛没有听到柳细雨说话。
柳阮二人十分尴尬,就在他们想要告辞时,老木匠开口了:
“等我把这个公母榫做完。”
“公母榫?”柳细雨一惊,“木榫还分公母?”
老木匠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柳细雨,说道:
“姑娘,你不会不知道柳树、杨树也分公母的吧?”
“爷爷,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恰巧就姓柳,所以我是棵母柳树?”
“哈哈哈,”老木匠被逗乐了,“公母榫,只有唯一的连接方式,稳定性好,也叫做,燕尾槽。”
老木匠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起身拿出一根长凳来,让柳阮二人坐下。又拿来茶壶,倒了三杯茶。
“唉,看你们是真想知道,老夫就略略地告诉你们吧,我做木匠也有四十年了,从十九岁开始啊,建的吊脚楼有多少,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你们现在脚下踩的,就有我的功劳,哈哈哈。”
柳细雨和阮清扬立即低下头去看地面。
“你们问吊脚楼如何建造的是吧?”
柳细雨和阮清扬竖起耳朵开始认真听。
“第一步要备齐木料,我们称“伐青 山”,一般选椿树或紫树,椿、紫因音“春”、“子”而吉祥,意为春常大,子孙旺。”
柳细雨心想:“还挺讲究。”
“第二步是加工大梁及柱料,称为“架大码”,在梁上还要画上八卦、太极图、荷花莲籽等图案。你们看,那里就有一个荷花雕刻。”
柳细雨和阮清扬顺着老木匠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一个木刻的荷花图案。
“第三道工序叫“排扇”,即把加工好的梁柱接上榫头,排成木扇。”
“然后呢?”
“第四步是‘立屋竖柱’,主人选黄道吉日,请众乡邻帮忙,上梁前要祭梁,然后众人齐心协力将一排排木扇竖起,这时,鞭炮齐鸣,左邻右舍送礼物祝贺。
立屋竖柱之后便是钉椽角、盖瓦、装板壁。富裕人家还要在屋顶上装饰向天飞檐,在廊洞下雕龙画凤,装饰阳台木栏。”
老木匠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说完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