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20日 阴(2)
不敢置信,短短半天,西尔维娅便拿到了伦敦户口。
遥远的记忆在脑中爆开,她突然有种不切实际感。但所有感觉在她走出病房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来往人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女孩早已远离自己的家;在她眼中较为陈旧的设备也昭示着这不是她生长的时代。
可西尔维娅已经到了这里。
她忍住泪意,记忆中每个人的脸都模糊如晨雾。有时西尔维娅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另一段人生。抑或那是溺水濒死前的幻想。
在短暂的间隙,西尔维娅从镜子中瞥见一张陌生的脸。于是记忆轰然远去,她徒劳地挽留着空气。
汉斯孤儿院离医院有一段距离。安妮夫人趁此拐到一家商店买了许多物品。
西尔维娅便拎起一袋香皂,跟在安妮夫人身后。看着两侧迥然不同的建筑,西尔维娅试图从招牌上辨认它们卖什么。
可这不是经常能成功。如果,西尔维娅暗道,如果她的记忆停留在那草稿纸间,“高中”时,那她一定能认出大半。
经过两条街。安妮夫人突然低声道:“孩子,不要乱看,快走。”
沉闷的响声。西尔维娅内心警报拉到最响,虽然好奇,但她依旧低头快步跟在安妮夫人身后。
如果——她是说如果,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看一眼就好。不远处橱窗在下一声闷响后轰然碎裂,于是西尔维娅透过纷扬碎片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手中挥舞黑色东西。
她不敢乱瞟,匆匆离开。
这是西尔维娅两段人生中头一次亲身经历,或者亲友经历过的抢.劫,苍天可鉴,她上辈子遇到的最大险情便是目睹过三次小小的火灾。
这一切都使她心惊肉跳。
这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了。西尔维娅压下泪意,穿过仍然留着上个时代的辉煌的铁门,她看到红色屋顶的房子。
三层,园子里有两颗大树,一小段草坪之后是开垦整齐的菜园。一口水井默然伫立在墙边。
她走上小径,这里今后就是她的家了。
而不是那遥远的东方。
————
她讨厌孤儿院。
西尔维娅面无表情,她被几个人堵在房间内。
为首男孩儿趾高气扬。“喂,你,等会儿我把你的晚餐交给我。”
西尔维娅瞥了眼他们手中的木棍,虽然不致命,但是很疼。她摸摸自己瘦弱的胳膊,又看了眼对方,三个人之上,她打不过。
很明显,这件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从显而易见的瘦弱的孩子和一部分面色红润的孩子之间便能得出结论。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西尔维娅勾勾手:“你先过来,我单独告诉你。”
“你想耍什么把戏?”男孩很警惕,但他还是抵不过西尔维娅的不断诱惑,最后拿过一根短棒慢慢靠近。最后停在三步远的地方。
还不蠢。西尔维娅轻启薄唇:“我说——”
代替回答的是她的拳头。
夺过木棍,狠狠踹在那脆弱的地方,然后朝腹部,胯.下打击,很快,几人倒在地上,蜷缩身体。
西尔维娅却扔下短棍,给了自己一拳。又把衣服微微扯开,头发散下。“咚”地一声在他们爬起之前坐在地下,放声哭号。
“你在耍什么把戏?”男孩吐了口唾沫,带领其他人靠近,他们眼中全是不善,然后——
“你们在干什么?”安妮夫人清楚地看到他们眼中的凶狠,以及那可怜孩子的惨样。
上帝啊,她几乎要晕过去,于是在安妮夫人的呵斥之中,那些孩子被关进小黑屋。他们的床铺也被移开,移到更大的房间里去。
无论如何,那天晚上安妮夫人再三重复禁止类似事情发生时,西尔维娅看到许多孩子隐隐钦佩的目光。
那有什么。她耸肩,在吃完自己可怜的几片烤牛肉,一小碟土豆泥和三片薄薄苹果,西尔维娅起身巡视小黑屋去了。
她几乎跟着安妮夫人到的。然后在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拿走水果。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西尔维娅领到自己的房间,被褥和衣物。屋子不大,差不多十平方米。每人每月只有一小块儿肥皂。西尔维娅的衣柜里空空如也。
她点上仅剩的一小节蜡烛,窗外繁星漫天,像极了她小时候曾经窥见的美景。那时她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母亲讲了牛郎织女,也告诉她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西尔维娅早就知道那并不是真相。可,女孩猛地吹灭蜡烛,她固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推测出的东方。
1990年,她拼命回想历史课本上这一年有什么大事,可只是徒然。那些历史事件她只记个大概,只有最出名的一些记下准确时间。
而且这是国外。她梦中故乡之外。
先安定下来,然后……也许等成年,她可以回到她的家乡去呢。
在温柔的夜风下,很快周围只剩下虫鸣声与汽车驶过的声音。良久,黑暗中爆发出一声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