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晚。
清冷的月光在护城河里游荡,孤独的灵魂醉死在了晚风中。
只可惜他还不能这么简单地死去,绝不能,所以他要发泄,他要做一些别人眼里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会做的事,否则他会发疯的。
李秋雨花去了身上最后一笔钱。
他又请了同样的一帮人去花月楼消遣。
一开始或战战兢兢不明所以,或感激涕零无以言表的泥腿子们,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享受这本不属于他们的一切了。他们已不再工作,不再专注于自己现实的生活,不再在乎那些真正属于他们,值得他们去珍惜的东西,他们每天都在翘首以盼那个好心的公子哥再次出现,再次带他们抵达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彼岸。如果李秋雨一连好几天都不出现,他们甚至还要在心里偷偷地狠狠啐上几口呢。
升米恩,斗米仇,人岂不都是这样?
况且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感激的东西。有些事就像老天下雨,它从不管底下的人们是否需要,更不会管雨水会不会太多,所以人间才有大旱,才有洪灾。
天是无情的,所以它从不会烦恼。
人呢?
李秋雨坐在酒铺的顶上,一口接一口地把葫芦里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灌进胃里。这种酒只有底下铺子里的客人会喝,三文一碗,来这里的人往往只买得起一碗,一碗酒已足够他们忘却一切,安然睡去。
越便宜的酒往往越烈,因为喝它的人求的就是一个烂醉如泥。
李秋雨也很想醉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掉,把一切都忘掉。只可惜他做不到,他只能看着他们在花月楼里放肆地享乐。
然而一群人的狂欢也不能缓解个人的寂寞,它只会让人越发地孤独。正如人间灯火不会照亮夜晚,它只让有些地方显得更加漆黑。
天际的乌云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就像害羞的女子抬起了手里的团扇。酒铺的楼顶很快就只剩下了夹杂着酒气的寒风。
是烈酒也挡不住的寒。
“咚咚咚!”“咚咚咚!”
姜骊一把拉开院子的门,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醉鬼,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有让开路,而是直接堵在了门口,显然是不打算让对方进去。
“是你啊。”
“你在等别人?”李秋雨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笑嘻嘻地道,“没事,反正我找的人也不是你。”
“你!”被拆穿了心事的小姑娘正欲发作,冷不丁从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傲慢的声音。那是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傲慢,就像泉水从泉眼里涌出来一样自然。这份傲慢源于他无与伦比的自信,源于他面对这些凡间泥腿子时自然生出的优越。
“我知道你是来找谁的。姜师妹和我提过你。呵,我不管你是这城里哪家哪户的子孙,但你应该清楚一点,那就是仙凡有别。别说是区区一个嘉州的土财主,就是一方诸侯,也不过就是稍微大点的蚂蚁。收起你卑鄙无耻的幻想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需要知道别的,只需要记住三个字——你不配!”
沈傲站在院子中央,负手而立。少年就仿佛是一道接天连地的墙,隔绝出里外两个世界。
这世界本来也有许多不可见却密不透风的墙,不是吗?
“汪汪汪!”“汪汪汪!”
院子里,被宋棠晚救回来的细犬朝着门口的李秋雨一阵狂吠。
沈傲见状,毫不留情地取笑道:“你看,连我师姐养的狗都看不上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是我白玉京的狗,所以它比这城里的人,比如你,都要高贵一百倍。”
没有人能在这种羞辱下面不改色,但李秋雨偏偏就做到了,他的神色古井无波,就连他的语气也是一样的平淡:“哦?按你的意思,连诸侯公卿都配不上她的话,那天底下还有谁配呢?”
“天底下当然只有他才配得上师姐。”
“那就是大师兄。”
少年与少女一前一后说出这两句话,说的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说的是那么的天经地义,甚至于光是提到“大师兄”这三个字,他们的脸上就已经浮现出崇拜与敬畏的神情。
李秋雨嘴角浮现出讥讽的笑容,但只是一瞬间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
白玉京的女子,自然只有天子骄子才配得上。白玉京的大师兄,当然就是天底下头一份的男子。哪怕你从未见过这位白玉京的大师兄,却也一定能想象出那种名门正派大师兄的卓尔不凡。
有些人就像太阳,哪怕并非故意,其散发出的光与热也足以让蜡烛们滋生出绝望、憧憬与崇拜等种种情绪。
这就是现实。
现实的意思是无论你接受与否,它就在那。
李秋雨低下头,拔出酒葫芦的塞子:“也许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想和她聊聊天,说说话而已......”
话音未落,一道黄光与彩光几乎同时亮起,两者与半空中相互碰撞之后,前者依然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李秋雨的酒葫芦。
气味浓郁的酒水撒了他一身,让他看起来就像条狼狈的落水狗。
姜骊转身拦在了李秋雨面前。
尽管她同样厌恶于眼前这个凡间泥腿子的不知轻重,但想到他毕竟是师姐的熟人,却不好真看着他血溅当场,于是劝道:“你快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如果不是她,沈师兄的法器必然已经要了眼前这个凡夫俗子的命。一想到这,她甚至有些小得意,得意于自己的“善良”,更得意于自己的修为已经和沈师兄不相上下了。
是了,无论是想要杀人的,还是救人的,其实都不在意这件事本身。他们不会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们的长辈就是这么教的,一代一代,都是如此。
李秋雨深深地看了一眼院中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离开了。
沈傲盯着他的背影,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痴心妄想的癞蛤蟆,真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