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
白玉京的大师兄,白玉京现任掌门的唯一嫡传,既是开门,也是关门。不出意外,陈复未来会自然而然地从其师尊手中接过大位,继任白玉京的下一任掌门,成为仙门魁首,受到整个仙门的崇敬与敬畏。
这是尘世的顶点,是九五之尊也比不上的至高之位。
他配得上么?
当然!因为就连仙门中的剑仙一脉,最是不服白玉京的金庭观观主都曾公开感慨他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儿子,地肺山的老祖宗甚至称赞他是仙门五百年一出的绝代天骄。
人中龙凤,莫过如是。
见到他之后,就连云乡子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似乎他只需要站在那,就足以让他人安心了。
“你先帮我抵挡他们,我需要......”
话未说完,一把无柄法剑刹那间便已洞穿了云乡子的心窝,下一瞬,便将其心窍搅得血肉模糊。此等伤势落在云乡子这样的金丹修士身上,虽不至死,但也十分危险。不过他却没有立即逃开,这是因为他整个人已完全被极度的震惊所填满。
“你?!”
云乡子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白玉京的大师兄,未来的白玉京掌门,此次外出游历最让自己满意和省心的后辈,竟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干出这等欺师灭祖的事来。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也不敢去考虑这种可能,哪怕是在最离奇的梦里,这种事也绝不会发生,更不应该发生。
不过,旋即他便明白过来了:“是你!”
噬丹虫虽然专门针对修士体内那颗性命相交的金丹,但那也要能进入体内才行,事实上自这东西出现以来,真正死在它手上的修士屈指可数。而云乡子唯一中招的可能,就是上次陈复拿出来的活源丹中藏着一只噬丹虫!
“为什么?”
云乡子不明白。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陈复都绝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然而,陈复的脸上既没有半分暗算师门长辈的愧疚,也没有众目睽睽之下应有的畏怯,甚至没有一点阴谋得逞后的兴奋。他脸上有的,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种平淡如水的神情,才最是让人捉摸不透,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仙师啊。”陈复抬头看了眼大雨过后,被洗涤掉了一切污浊的碧蓝天空,语气说不出的感慨。
云乡子后知后觉地捂住心窍,一边退,一边慌慌张张地朝众人大吼道:“疯了!疯了!你们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然而,沈傲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陈复,仿佛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始终如太阳照耀大地一样温暖守护着他们的大师兄。他们最敬爱的大师兄。
“不!你根本就不是大师兄!你是邪魔变化的!”沈傲最先崩溃了。他宁可相信眼前人是假的,也绝不愿相信对方会做出这种事。
陈复摇了摇头:“很遗憾,沈师弟,我并非妖魔用邪术变化而成,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把柄落在他人手上而被要挟。”
简简单单的话语,但对白玉京的众弟子来说,却比世间的一切刑罚更残酷。
“不,绝不可能!大师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沈傲的双眼通红,体内真气已完全失控,让他整个人疯了似地朝陈复扑了过去。
与之相比,他刚刚甚至不敢多看那个大雪山来的人哪怕一眼。
陈复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平淡:“小师弟,你不应当把水中的倒影误以为是天上的星河,更不应该在知道真相后为之生气。”
寒光一闪,金光瞬间出现又瞬间破碎,但好歹是救下了沈傲一命。只不过这个结果并不能让激发“金钟宝塔符”的宋棠晚高兴,因为刚刚动手的,是谢无忌。
沈傲背上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在被宋棠晚扶住之后,平日里最是怕苦怕累的他,如今也不叫疼,只是愣愣地看着往日有多熟悉,今天就有多陌生的两位师兄。
“九师伯。”宋棠晚咬紧牙关,先是转身丢出一个宝盒,随后又道,“姜师妹,唐师兄,你们都退过来。”
躲在人群中的云乡子伸手接过宋棠晚丢出的宝盒,不需要打开,仅凭上面白玉京特殊标记的云纹也知道这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枚“生生不息丹”,乃是眼下对他最有用的几枚丹药之一,可他拿着宝盒,却犹豫了起来。
委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体内性命相交的金丹上如今还趴着条虎视眈眈的噬丹虫,又怎敢再随便吃一枚别人给的丹药。
堂堂白玉京的大师兄都可以干出这等欺师灭祖的混账事,其他人又凭什么不可以?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前辈高人,云乡子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了心神,先没有做出行动,而是环顾四周,观察情况。
眼下敌人明面上有四个,其中以那魔教妖女的修为最低,手段也最是寻常,暂时可以忽略不计,大雪山的那后生虽然受了伤,但他手里那柄魔刀却不得不防,况且凡是大雪山出来的,只要不是彻底死透了,那就随时可能跳起来再咬你一口,至于剩下那两名叛徒......
云乡子刚转过头,便情不自禁地一颤。
站在不远处的陈复完全无视了与云乡子之间相隔的所有人,只一伸手,做邀请状,声若雷霆:“欲行非常之事,必当思虑周全,缜密无错。今日之局,已无解法,请九师伯,赴死!”
陈复这样的人作为同道时有多让人安心,那么他成为你的敌人时,就会有多可怕,是故连云乡子听了他的话,都忍不住心生绝望。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仙人乎?
云乡子不再犹豫,一张口,便服下了那枚生生不息丹,随后反手一拍,便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宋棠晚与另一名弟子一起推了出去。
他要活,那就必须有人替他去死,不是吗?
只是可怜了宋棠晚,她本在暗中积蓄真气,想要引动那枚自家师尊赐下的紫霄神雷符破敌,猝不及防之下,不但被云乡子推向了手持双剑,蓄势待发的谢无忌,而且体内一口真气乱掉,眨眼睛便已受了内伤,一时间竟连催动“金钟宝塔符”自保的能力都没了。
与此同时,谢无忌已悍然出剑。
“抱歉了,宋师妹。”
眼看着那两柄寒气逼人的宝剑向自己斩来,宋棠晚只觉得四周的时间突然间变慢了,在这一刻,她竟还时间去想一些其他的事。
也许是因为人念头变化的速度,本就比这世间的一切都快吧,否则佛又怎么会说刹那即永恒呢?
在这个瞬间,她既没有责怪九师伯云乡子的卑鄙行径,也没有为自己的遭遇悲愤不已,亦或是惋惜自己如花的生命竟即将迎来可怕的终结。
她没有去想这些别人觉得她应该想的东西,在这一个瞬间,在生与死的刹那,她只想到了他,想到了那个总是臭着脸的人,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戏称为“小黑猫”的人。
很有趣吧?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们竟忽然间换了一副面容,只认识了一个月的外人反倒让人如此惦念。
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想着,想着,她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然而,谢无忌的剑并未落在她身上。
宋棠晚睁开眼,只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背影。
他戴着青铜鬼面,挡在了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