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真
月悬青天,云浮半山,在云与月之间的,是一位双眼微阖的青衣公子。
他垂着手,安静地站着,不像是山上的修士,倒更像是山下的书生,但绝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如果一定要做个比喻的话,那么他就像是麒麟。
麒麟是瑞兽,它们总是踩着祥云而至,飘逸出尘。它们从不伤害其他生灵,但你绝不会想要冒犯它。这就是苏玄真给人的第一印象。
哪怕是站在魔教行宫的门口,他的神情也是平静的,他的语气也是温润的。他仍保持着作为客人最基本的礼数,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在下白玉京苏玄真,冒昧造访,万望诸位道友海涵。”
最沉不住气的白少爷首先发难:“苏玄真?没听过。”
凶天紧随其后,他的神色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我知道白玉京有个叫陈复的,好像修的是什么‘大日焚世诀’,我一直想抓来当奴隶,他人呢?”
“陈师侄正在闭关,不过你的话我会为你带到的。”
“哈哈哈哈,难道你还想回去不成?”凶天果然是凶天,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便朝对方抓了过去。如果说刚才试探骆碧瞳他只使出了三分力的话,那么此刻一出手,便已有七八分功力。
漫天黑气化作一只大手,似乎要将对方整个攥在手心,滚滚魔气冲天而起,几乎遮蔽了头顶的月光,如此威势,看得骆碧瞳也不禁心惊肉跳。
然而,苏玄真只是轻柔地一拂袖,漫天的魔气便烟消云散了,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值一提。
苏玄真又施了一礼,神色仍然平静,声音依旧温润:“还请诸位道友谅解,在下今夜无意与诸位分个高下,只不过是想求见碧瞳仙子,问几个问题而已。”
“死人还想问什么?”凶天一招出手没有拿下对方,却无丝毫气馁,反倒是黑发飘扬,战意愈盛。他这样的人,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凶天兄弟莫急。”叶梦真伸手拦下了还待出手的凶天,然后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我听说白玉京那位掌教真人二十三年前曾代师收徒,由于此人天资太高,夺了天地造化,所以被苍天收去了双瞳,看来就是阁下了。”
众人这才明白苏玄真为何一直闭着眼。不过,对于这种话,凶天与白少爷却是嗤之以鼻。
“你是幻胧魔君?真是赶早不如赶巧,我刚好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你,还请道友赏光一叙。”
“你应该找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我这位三师兄。世人都尊他一声青面修罗。”叶梦真指向身旁一人,那人头上戴着与李秋雨先前一样的青铜鬼面,甚至连身形也有八分相似。
然而,苏玄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他不是青面修罗。”
“瞎子!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头戴青铜鬼面的男人突然喝问了一声,手中离别更是直指苏玄真。
哪怕被一柄绝世凶兵指着,苏玄真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惧意,反而笑道:“你不是他,我很确信这一点。”
“哦?你很了解我的三师兄?”叶梦真倒有些好奇了。
“在下与青面修罗素未谋面,怎谈得上了解?”
“那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头戴青铜鬼面的男人又喊了一声。
“我是个瞎子,我没办法靠双眼来辨认,所以你的刀和面具对别人来说是一眼便知的事实,但对我来说却什么也不是。”苏玄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得有些狡黠,“我虽然与青面修罗素未谋面,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是一个被人质疑就会轻易拔刀的人。何况,两位刚才的反应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想是对的,不是吗?”
“精彩。”叶梦真听罢,亦忍不住抚掌为其喝彩,随后又摇了摇头,道,“他的确不是曾经那个,但从今往后,他就是青面修罗。你质疑他,就是要夺走他的一切,所以他一定会跟你拼命。”
话音刚落,如今的青面修罗便挥刀斩向了苏玄真。这一刀又快又急,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显然,能够顶替李秋雨的人,绝不可能是庸才,这样的速度配合离别的锋利,无论是谁,都应该畏惧。
适才还气焰嚣张的凶天与白少爷神色都很凝重。他们都见识过离别的锋利,如今看到对方全力出手,都忍不住将自己放在苏玄真的位置上开始思考要如何才能接下这一刀。
铠甲?法宝?不,不管是铠甲还是防御型的法宝都会在这把刀下被一分为二,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该如何应对呢?
面对这个问题,苏玄真给出的解法很是特别,那就是——不应对。
谁说对方出刀你就一定要接呢?苏玄真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仿佛天罚般的黑色闪电当头落下,既不抬手格挡,也不闪躲,仿佛是被吓呆了一样。
然而,这一刀并没有落下。
难道青铜鬼面下不光是换了人,还换了个性子?曾经最无情,最冷血的青面修罗成了不杀生的和尚?
不,当然不是。
大雪山与白玉京,双方不光在道义上是势不两立的敌人,经过数百年的互相征伐,在私情上亦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这一刀如果能斩下对方的头,那么他是一定不会手软的。
可是这一刀永远也无法落下了。
苏玄真仰起头,看着那柄停在自己头顶不过三寸处的妖异魔刀,看着那扭曲的刀身与布满尖刺的刀柄,语气渐冷:“你说的很对,他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既然他是你们大雪山的人,既然他自称青面修罗,那么我白玉京的十二条人命算在他头上,也不为过。”
叶梦真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难看。这位幻胧魔君自下山以来,还从未露出过如此难受的表情。到今夜为止,在他的人生中,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刻一共也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小的时候,他差点死在李秋雨的手上。这是第二次。
他感觉自己遇见了天敌,因为对方施展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幻术,而且这幻术竟是他无法破解的。
这怎么可能?
天底下还有幻胧魔君也无可奈何的幻术?诚然,他还很年轻,他的修为还不算高,许多老一辈的高手完全可以以力破巧,但要是同辈相争,他自信自己的幻术独步天下,可就在此时此刻,他绝对的自信突然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的裂痕。
“请上路吧。”
苏玄真仍旧闭着眼,他好看得就像是凤凰尾羽一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然后就见那头戴青铜鬼面的男人忽然将刀尖掉转,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斩落了自己的头颅。
月光下,血溅五步,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