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梁煦现在非常后悔。
自从他离开平音社，言方旻对他便心生不满，适才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错话。
简直反复在言方旻雷区上蹦迪。
他今天来，主要目的就是劝言方旻参加宴会。
没想到开局不利。
然而梁煦没有泄气。
他知道言方旻不喜欢这种宴会，于是搬出陈年往事，甚至低声下气帮着拿衣服卸妆，就是为了感动言方旻。
结果仍旧被拒绝。
“我真的不想去。”
言方旻算是知道梁煦为什么突然这么殷勤，他推开梁煦的手，愤愤道：“参加宴会的大多不懂京剧，不过叶公好龙罢了。给这些人唱戏，实在是浪费时间！”
梁煦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劝说道：“我知道，但咱们不是缺钱嘛！”
言方旻白了梁煦一眼：“师父说过，梨园子弟，有自己的傲气。”
梁煦抿唇不语，转身把化妆间的门关上。
他拉了张椅子，在言方旻旁边坐下。
也不管言方旻乐不乐意，掏出烟，自顾自抽起来。
言方旻眉心微蹙，却没有阻止梁煦。
化妆间陷入一片死寂。
梁煦吐出的白圈慢慢扩大，变淡，消失不见。
他只吸了一下，就掐掉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梁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有艺术的坚持，我也知道你在怪我离开平音社。但压力之下，我不得不弯下脊梁。”
“社里收入本来就是勉强覆盖支出。现在师父病了，他奉献了一辈子，临到老，难道还要把棺材本贴进去吗？”
平音社是季舒平一手创立起来的，是他半辈子的心血。
当初，季舒平卸任北城京剧团团长的职位后，一心想把京剧发展壮大。他顶着压力，几乎掏空多年积蓄，总算把平音社建起来。
此后多年，更是一边演出，一边培养下一代。
季舒平一生未婚，没有子女。
平音社就是他的全部。
然而京剧的落没是肉眼可见的。
哪怕季舒平在戏圈地位再高，不过小范围而已。愿意为他买单的观众越来越少，平音社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
直到言方旻上戏，情况才渐渐好转。
谁曾想季舒平又病倒了。
梁煦接着说：“从小唱戏，你以为我不喜欢吗？”
“可惜我资质有限，再努力也不可能有大的成绩。”
“好在做了你们这么多年师兄，帮着师父打理剧社。在外头，也能靠这点优势赚到钱，补贴剧社，我很满足。”
“传承之路漫漫，不是空谈坚持就能做到的。总要有人牺牲自己，托举众人的理想。”
“之前是师父，现在是我。”
“那你呢？你能不能，也偶尔让步呢？”
“参加宴会的都是传媒圈的人，换个角度想，这不也是宣传京剧的好机会吗？”
... ...
梁煦意识到自己说话越来越急。
他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言方旻喉咙酸涩，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从来没有怪过梁煦。
他只是以为师兄累了，想换个轻松点的方式生活。
他觉得可惜。
又有点难过。
没想到师兄是这么想的。
梁洁告别周姚后，本着听八卦的心情蹲在门口。
结果听到自己的哥哥软硬兼施，逼迫言方旻出门演出。
她哥也太过分了吧？
不仅利用言方旻的感情，还道德绑架？
梁洁听不下去，怒气冲冲推门进来，说：“哥，你别逼言老师了。季老师治病的钱，我可以帮忙赚。”
她在网上写稿、学校兼职、还有奖学金，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几万块。
刚才又从周姚那里拿了一笔。
梁煦刚平复的心情再次剧烈波动，他捏住梁洁的胳膊，斥责道：“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念书，折腾这些干什么？赚钱是你的事吗？”
“我想帮你们。”
“不需要你帮。”
... ...
华丽的蟒服在白炽灯下依然霞光满溢。
言方旻紧紧盯住挂在角落的戏服，耳边是梁家兄妹的争执声，忽然有种无力感。
深深拉住他往下坠。
言方旻缓缓闭上眼。
“师兄，你安排吧。”
*
梁煦得到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地走了。
梁洁没有走。
今日表演出错，又被逼着参加不喜欢的宴会。
她担心言方旻心情不好，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梁洁其实有点怕言方旻。
言方旻平时待人温和，看着很好相处，大家都很喜欢他。
但梁洁就是害怕。
她不知道这股惧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言方旻因为年龄屡次被季老师拒绝，他便一言不发，劈着叉守在门口，试图证明自己能和别人一样。
或许是因为入行第二年，言方旻猛然窜高，所有人都说他唱不了旦角，但他却逼着自己改换姿势，日日坚持屈膝练功。
或许是季老师突然生病，大哥又坚决离开，人心涣散的时候，言方旻疯狂上戏，以一己之力扛下平音社。
... ...
面对坚韧的人，产生尊敬之心的同时，也不敢靠得太近。
“小洁，刚才和你一起看戏的是谁？”
言方旻骤然开口，把梁洁吓了一跳。
“我问你边上的朋友。”
“哦哦，你说周总啊？”
梁洁第一次带人看戏，早就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只是问的人不是梁煦是言方旻，让她有点意外。
“周总是我的客户，做互联网传媒的。”梁洁解释道，“她的助理从网上找到我，说是她们老板想找个专业的人讲讲京剧。”
“互联网传媒？”
“对。我原本做了很多功课，不过看她什么都不懂，就捡了些基础的讲讲。”自动省略了自己骗钱，以及撞见梁煦和言方旻暧昧场面那段。
“嗯，知道了。”
*
周姚回到家，翻看起之前让高允婷整理的材料。
奥基创立不久，能有如今的规模，无非靠着姚嘉女士在媒体圈多年积累下的资源。
如今，剩下可用的资源寥寥。周姚想再进一步，必须再请一尊大佛。
这尊大佛就是展生集团。
展生集团旗下品牌不仅多，而且口碑良好。更重要的是，总经理宋坚白有意扩大线上规模。
如果能发展成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奥基必然能再上一个台阶。
说起来，还得感谢林奕安给她搭线。
林家大哥喜得贵子，本来嫌麻烦准备自家人吃个便饭，不想被林奕安撺掇着办满月宴。
还邀请了宋坚白。
宋坚白与林父关系匪浅，当即表示一定参加。
难得的机会。
周姚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高允婷资料整理得很详细，把宋坚白喜欢的京剧曲目都写进去。
翻到到贵妃醉酒这页，周姚不自觉停了下来。
眼前再次浮现言方旻的剪影。
戏中人，不管出戏入戏，都很美啊！
周姚晃了晃神，离开书桌，从酒柜取出一支白兰地。
她倒了半杯，倚着吧台随意抿了口。
又觉得不太舒服，挪到阳台的躺椅上。
孟夏的晚上，暖风阵阵，月色柔软。
藤条躺椅丝丝冰凉。
更不必说白兰地的醇香。
周姚盯着杯中的酒，摇晃了一圈又一圈。
她掏出手机，想联系梁洁。
最终还是作罢。
*
三天后。
周姚如期参加林家的满月宴。
满月宴说大不大，只定了容纳百来人的宴会厅，请的都是相熟的朋友。
林母与姚嘉女士是挚友。见到长辈，周姚主动迎了上去：“林姨，恭喜恭喜！”
林母给周姚一个拥抱，问：“你妈还在国外呢？”
“最近和我爸闹别扭，又溜出去不回来。”周姚无奈地摇摇头。
“他俩可真是... ...这把年纪还折腾呢！”
“可不，闹了一辈子。”周姚的目光在宴会厅搜寻，“小宝贝儿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林母笑着拉起周姚的手：“瞧你急的！跟我来。”领着周姚往前走去。
眼前的小人儿白白胖胖，周姚摸了摸小脸，称赞道：“真可爱。”
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种的小锁，挂在小娃娃的脖子上，说：“祝宝贝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们家小宝有福气。”
林母瞧着周姚明艳的脸蛋，实在漂亮。
她和姚嘉是好友，一心想让周姚当自己的媳妇儿，忍不住开口问：“我听说宋坚白的事，奕安也有帮忙？”
“对。”周姚点头，“可惜他今天不在，不然我得好好敬一杯。”
“你俩真没可能了？”
面对林母仍旧期待的眼神，周姚狠了狠心，认真拒绝道：“抱歉，林姨。”
倘若之前还有和林家联姻的心思，在确信自己喜欢女人后，便荡然无存了。
否则，既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不负责任。
林母虽然觉得遗憾，但感情的事毕竟没法勉强。
她摸了摸周姚的头，安慰道：“好孩子，我只是觉得可惜，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周姚此行的目的，林母朝宋坚白的方向瞥了眼：“你想找的人在那，已经到了。”
宋坚白正举着香槟，和周边的人闲聊。
人果然来了。
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又听林母说：“除了他，你看还有谁。”
周姚闻言，定睛一看。好家伙，绕着宋坚白的不正是雷宇嘛？
雷宇是最早一批做互联网传媒的，算行业内的前辈。
然而奥基越做越大，影响到雷宇公司的利益。
两家的关系变得微妙。
时不时给对方使点绊子。
想不到在这里见到。
真是冤家路窄。
周姚没拿林母当外人，直接问道：“没听说雷总和林家有私交啊？”
“哪有什么私交，”林姨解释说，“雷宇不知道从哪听的消息，自己过来的。大家都在圈子里混，我也不好赶他。”
周姚点点头。
只见雷宇像苍蝇一样，围着宋坚白转。
周姚心中有数，这人分明不想让自己好过。
林母虽然偏袒周姚，但来者是客，林家是主人，不好太过。
“我带你过去，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小问题。”
周姚半点不惧，她捋了捋头发，昂首挺胸，挽着林母朝宋坚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