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年后，帝都早已大变了模样。
如今是太平元年，同薛芷记忆中那般，登上皇位的依旧是司空无言，可那少年拜相的却成了另一人。
薛芷听着帝都传来的这些消息，不免有些唏嘘，但也仅此而已。
事在人为嘛，而且掺和这些事多危险……还是带着哥哥走遍大江南北要好些。
薛家本就是商贾人家，这些年行商在外，颇得美名，如今薛家的生意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不比哥哥最初累死累活地帮着小君主治理清乐要简单得多吗？而且，这在外面才好帮哥哥治腿嘛。
当初听廖大夫说哥哥的腿会落下暗疾，虽能正常行走，每至霜寒雨落，便如针扎……这可不行，哥哥还年轻，怎么能提前老寒腿？而且居然还瞒着她！哥哥怎么能拿她当外人呢？
薛芷从来不担心受伤的事，虽然她不会治病，但她可是生机之灵！修复生机什么的最擅长了。就算人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她也能给拉回来。
就是之后偷偷给哥哥药里掺血给发现……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说说现在吧。不日，她便要同哥哥一起回帝都了……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就是前几天这不请自来的家伙有点烦。
薛芷百无聊赖地给面前这些奇花异卉浇水，有得甚至是已经绝迹的珍贵药材——她没管这些，反而是看着面前这滔滔不绝的家伙。
薛芷口中的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云睢。
云睢简直骂娘的心都有了，这天天都干得什么事啊。
“你五年前不辞而别就是为了撺掇辞哥做生意？！不是，就算带着你这个废物，辞哥也不至于在帝都混不下去吧？你就不能做点……能让别人夸你的事？”
五年不见，再见当初清渊的小谪仙，学府的小夫子，现在竟然拿着算盘在算账……啊不是，他不是看不起行商的，就是……那戒尺，那股子清冷……那可是当初十六岁拜相，十八岁平步青云的清乐丞相啊！薛芷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嘛？
“阿芷，那……是花？”算珠响起，不用想，这便是新鲜出炉的薛大商人。
此刻的薛还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字面上的意思，云睢估摸着是在算被薛芷糟蹋的这一院子“银子”。
云睢看到薛芷跑过去时不小心踢到了架子，架子上一花盆应声而碎，花盆中的花瞬间蔫了。
那算盘声顿了一下。
云睢：“……”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一顿是在可惜这株药材要废了，不值钱了？
“抱歉，哥哥。”
“……嗯，你没事就行。”算盘之于怀中，此时的薛还宴墨发半束，仅用一根木簪固定。
云睢：“……”他刚刚是不是迟疑了？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违心？
薛芷打了个哈哈，抬脚跳过碎掉的花盆，小跑到薛还宴面前。
云睢似乎又听到了该死的算盘声：“……”所以落入尘世的谪仙人终究难逃一股铜臭味是吗？
辞哥，你变了。
薛还宴最近很忙，不止是生意上的事，还有就是……又要搬家了，这些药材花卉该怎么处理？本想着过来看看薛芷浇的花怎么样了，结果刚来就看到了让人眼皮子一跳的事：他家小妹又把花淹了。
他记得他有说过这花不能浇这么多水的吧？水都漫到花盆外了……本想提醒一下，结果他这不学无术的小妹一脚踢到了架子上……眼皮子又是一跳，然后……花盆碎了。
心里计算着这些花卉药材的“物有所值”，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有花盆。
算完后才想到：是了，他家小妹没伤着吧？
云睢是知道薛芷到了十二岁后就不会再生长的，究其原因，可能是这具身体没有活过十二岁。
最初那一年，薛还宴看着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小妹，还有点紧张，担心她会有什么不适，但请了很多大夫都说没看出什么，直至，他家小妹告诉他没什么事……再联想到小妹给他药里放血这件事……
算了，挺糟心的，等着她自己来说吧，但大夫还是要看的。
现在瞧着面前的小妹，小妹活蹦乱跳，倒也算一件好事。
“圣子，明阁那边已经到帝都了吧？你不回去吗？”
薛还宴抱着算盘，举步间玉珠脆响。
云睢现在听到算盘声还有点不适应，愣了愣才回答：“那边的事有云眠圣女看着，我不去也无妨，倒是小夫子……这些年可好？”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这些年一切康顺……现下这般，宴是当不得圣子一句小夫子的，还请圣子莫要折煞了宴。”
云睢瞪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薛芷，心里狠狠道：看什么？都怪你，他现在跟辞哥都生疏了。
谈了两句话，薛还宴便又回去清算账本了。
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薛芷被弹了脑门，然后这个“客人”被丢给她招待了。
招待云睢？不可能，让他自个儿呆着吧。
薛芷把摔碎的花盆处理了一下，然后把这半死不活的药材移入了另一个花盆。
云睢翻了个白眼，白衣金线在暖阳下分外亮眼。
“你这能行吗？这种花看着就娇贵。”
薛芷埋头移花，全然没看一旁说风凉话的云睢。
“你行你来。”
云睢被小姑娘这话一噎，随后便看到这半死不活的花被移入新的花盆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绽开。
惊诧的同时，云睢突然想起江湖上的那个传言。
“他们说的薛家的神医不会是你吧？妙手回春？医草木？活死人肉白骨？”
薛芷把花盆搬回去，看了一眼这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少年。
“那是意外，我哥可警告我了，我要是再整这一出，他就不让我出门。”
像是普通少年一样，云睢好奇道：“所以你真能做到？”
“仅限活物，死人的话我不清楚，但刚死的小兔子可以……肉白骨的话应该不行吧？”
小姑娘似是真的在思考“肉白骨”的可能性，小细眉微拧着，手抵着下巴思考的模样着实挺讨人喜欢的。
云睢看着他这副模样却高兴不来。
肉白骨？这不就有现成的吗？当年小圣女辞世后，他师父亲手剖开那小小的身躯，取出她二百零六块骨头做成一只人偶，而面前这只灵……按小圣女遗愿，附其身，代其活……那一刻，人便活过来了，内脏皮肤如新生——明明小圣女的躯壳都已被毒腐蚀……这灵却能赋予其新生……
但，回来的是薛芷，并不是小圣女。
云睢一直自欺欺人着，她不敢想，若薛芷离开这具躯壳，那这幅鲜活的模样是否还能留存于世。
薛芷伸手在云睢眼前挥了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发什么呆？我哥喊我们去吃饭了。”
甚至都等不到多伤感一秒钟，看着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云睢刚松开的拳头又攥紧了，一句气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薛芷，这就是你说的辞哥过的很好？”
薛芷看了眼刚清算完账本，便又来到厨房做饭的薛还宴，她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薛还宴不在这里，云睢绝对能拎着这小丫头把人扔出去。
“辞哥是来给你当厨子的？”
君子远离庖厨啊，辞哥，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云睢心里咆哮。
薛芷眨巴了一下眼睛，朝他哥那边喊道：“哥，好了嘛？”
扭过头看问云睢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哥做的饭太香了没注意听。”
薛还宴在厨房中回她：“最多一盏茶。”
云睢听着，感觉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松了的拳头还是握了起来。他压低声音冲薛芷：吼：“这分明还是辞哥在养着你！”
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
薛芷闻声反驳道：“怎么会？我看着他长大的。”说着，这小姑娘还自豪起来了，小表情颇有点自得的样子。
云睢真想摁着薛芷的肩膀把人摇醒：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到底谁看着谁长大的？
一顿饭后，云睢真香了。
“多谢款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辞哥做饭真的好好吃。
之后这几天，云睢就跟着薛家的部队走，美其名曰：“帮其搬家”。
薛芷：“……”能别把蹭饭说得这么大义吗？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再到帝都，薛芷觉得恍若隔世。然后，回帝都的第一天，她没起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是被云睢吵醒的。
阳光明媚，阔别五年的院中春意盎然。
薛芷懒懒打着哈欠，吃着云睢上门的“借口”：来给她送醉香楼的新出的点心。
“薛芷，你也太不厚道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辞哥也去了……”
薛芷哈欠打到一半，开始痛斥云睢：“大早上的，别说这不吉利话——你才去了呢。”
云睢没听出来，皱眉道：“我都去回来了。辞哥午膳大概是要留在宫里吃了，你就吃些点心将就着点吧……”
这下，薛芷一下子清醒了。
“你说我哥去做什么了？”
“签和约啊，你不是知道吗？太平元年，明阁代表江湖同朝廷签定和约啊。”
云睢不以为意，倒是薛芷一脸茫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在这个三六九等分世界，她哥只是个商人好吧？江湖跟朝廷的事跟她哥有什么关系？
“不是？明阁代表江湖，朝廷那边有丞相……那我哥……”她这一世也不是丞相啊，这过去凑什么热闹？
“嗯？你竟然不知道？”云睢想拎着这丫头把人晃醒，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前些年清乐内乱，松州，允州闹饥荒朝廷没顾得上，还是辞哥自己筹粮施粥赈灾的，还有那疫疾，薛家那个府医，姓廖是吧？当时可是同医谷一起去看诊了，辞哥还发悬赏召集民间大夫了呢……这都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是在干嘛？”
薛芷恍然大悟：“哦！我说那粥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哈哈……我这叫打入内部，熟悉民情嘛哈哈。”
这小姑娘干笑两声。
云睢简直是无语住了。
敢情那个时候，这货也拿了个碗去领粥了。
见云睢看过来，薛芷立马道：“疫疾那个我知道，我也帮忙了。”
云睢也愤愤道：“不是吧？你还去喝药了？没病你喝什么药？跟病人抢药，天打雷劈。”
薛芷震惊：“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云睢简直没眼看。
薛芷：“……”很好，你不信我。
“我说真的，当时一批药材坏了还是我帮的忙。”
想到薛芷那神奇的能力，云睢打了个哈哈，他没想到，这家伙也有有用的时候。
“所以……哥哥是代表？”薛芷疑惑道。
“代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