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天下午，宋知寒便亲自到薛府拜访。
薛还宴还在奇怪，昨天不是把该谈的事情谈完了吗？今天这是又有事情？
“丞相这是……”
“小夫子言重了，若非有您和薛姑娘，知寒不会有今天。”宋知寒朝薛还宴拱手相拜。
薛还宴抬手虚扶了下这少年。
十六七的少年风华正盛，完全不似当年狼狈。
客套话没说几句，薛还宴便明说了。
“招待不周，若丞相是来找阿芷的，还望稍等片刻，宴已通知下人去喊小妹，想来片刻就到，还请稍安勿躁。”
宋知寒见此，坦然地说明了来意。
“知寒还欠薛姑娘一个承诺，便想着，来问问薛姑娘有何需求。”
薛还宴颔首，思量片刻，又开口道：“商贾人家不甚讲规矩，小妹自由惯了，还望丞相待会儿见着小妹，勿要怪罪其无礼。”
宋知寒应声点头，只道：“怎会怪罪？”
果然，不到一刻钟，薛芷便小跑着来了大堂。
大堂中除了她哥，还有一少年，这少年模样清润，眉眼柔和，墨发半束间由一根湛蓝发带缚着。此刻，他正同她哥哥说着些什么。
走近一听，薛芷顿时想后退回去。
为什么会有人找她哥哥讨论学术问题？
“阿芷，过来。”薛芷忍住想后退的冲动，低着脑袋走了过来。
宋知寒是第一次见到五年后的薛芷。同他打听到的消息相差无几，这小姑娘似是得了什么怪病，身量停留在十二岁间。容貌还是五年前那般，娇憨之余，更显明媚。
这小姑娘打了个哈哈，杏眸中有着一点好奇，她开口问道：“哥哥，这是你在帝都的朋友？都没听你提起过。”
薛还宴心道果然，就知道他家小妹大抵是忘了眼前这少年。
“来找你的。”
薛芷后仰，杏眸微微睁大：“这刚回帝都，我还没出门呢——我没出去闯祸。”
这小姑娘一脸“你信我”的表情，她信誓旦旦地讲着，就差指天发誓了。
别的不说，小表情挺丰富的。
薛还宴无奈笑笑，道了句：“让你见笑了。”
宋知寒本就眉眼清润，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此刻的他偏头笑着，眉眼间的疏朗似清风修竹，让人见之难忘。
此人尚且少年便如此，若待以后，又该是如何让人惊叹。
当然，薛芷并不关心宋之问笑起来怎么样，她在心底里扒拉着这几天所做过的所有事，想了想，眉眼顿时舒展。
回顾完毕，她还没去闯祸，不用担心这少年是来找她哥哥告状的。
想到此处，薛芷挺了挺胸脯，颇有点小骄傲。
不愧是她，都三天没闯祸了。
今日晴空暖阳，薛府大堂更是干净明了，无端染了外头些许鸟语花香。
薛芷正思考着这少年找她会有什么事的时候，那少年说话了。
“薛姑娘，五年未见，当初还未来得及介绍姑娘便已离去，在下宋知寒。”
少年温文儒雅，行止有礼。
薛芷听了只有满脸疑惑，她确定，她这辈子没听过“宋知寒”这个名字。但做人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更何况是这么个有礼貌的好学少年呢。
是的，好学，薛芷对少年的认识只停留在好学上。
大清早来找她哥哥讨论学术问题，可不是好学嘛。
“宋公子你好，我是薛芷，所以……你来是找我玩的嘛？”
薛芷的回应让少年抿唇一笑。
这个时候，看足好戏的薛还宴才出声提醒。
“阿芷，莫要无礼，这是宋丞相。”
很明显可以看得到，薛芷脸上有那么一瞬空白，然后是疑惑，再接着成了恍然大悟。
之后，一句：“哦，我知道了，哥哥喊你来我家吃饭。”
这小姑娘还一脸“我说对了吗？”的表情看着薛还宴。
薛还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家小妹，想象力素来丰富，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安静的一瞬间让薛芷读懂了空气，她猜错了。
倒是宋知寒很善解人意地说出了目的：“知寒欠薛姑娘一个承诺，五年前，那一饭之恩，以及清渊学府……”
薛芷想起来了，这次，她是真的知道这是谁了。
这个时候，心理素质很硬的薛芷还能扬起一个笑脸来，她在心里想好对策，然后开口道：“不过是在那个时间，那个节点，您恰好遇到了我。就算没有我，您日后也能平步青云的。”
宋知寒听着这些话，也只温和地笑着，待薛芷说完，他才开口。
“就算薛姑娘这样说，知寒也依旧欠你一个承诺。薛姑娘，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醉香楼新出的点心？”薛芷脱口而出。
宋知寒面上表情不变，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薛姑娘若是想好，日后可到丞相府寻知寒。”
“……”他是不是生气了？
尽管这少年依旧笑得温和，但薛芷就是有这种感觉。
宋知寒走了，但薛芷也确实收到了醉香楼新出的点心。
醉香楼背后的大东家薛还宴欲言又止，他最后还是没有将某个事实告诉薛芷。看着小姑娘开心的样子，他想，算了吧。
当然，关于这点心是宋知寒亲自去买的这件事，薛还宴没打算告诉薛芷。
他在想，不如过两天再搬个家？
*
两天后，薛还宴没那么做。宋知寒要处理的事可不止一星半点，这几天大概是不会来找薛芷了。
看着身旁扯着他衣袖的小妹，薛还宴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哥，去萧家？带我一个啊。”小姑娘杏眸微弯，略带讨好地扯了扯她哥哥的衣袖，整个人看着格外乖巧讨喜。
难得薛芷这天起这么早，就是为了跟着她哥哥去帝都北巷萧家看看的。
“不是去玩的，去谈生意。”
薛还宴默默把衣袖从这小姑娘手中抽走，并把人往门内推了推。
“在府上待着，别去添乱。”
薛芷顺着力道走了几步，头上绑的绸带隐在发中，随动作一晃。
还没走几步，她又跑到另一边扯起了另一个衣袖。
“我就去看看，不添乱，真的，我很乖的。”
这对兄妹已经在门口僵持了半刻钟，驾车的年轻小伙已经习惯，也乐呵听两人“其乐融融”的谈话。
这小伙叫石头，是当初薛还宴在允州捡来的。
石头当时受了重伤，又正好得廖大夫救治，便想着留下来帮着做点事好报恩。看石头干活利索，薛还宴便把人留下来了，每月发放月例，就当是石头来薛家做工的钱。
石头想着，最后他家公子一定会妥协，他看这样的场面没有十次也有七次八次了，每次小姐都能得逞。
最后，看时间差不多了，薛还宴只好让这小姑娘跟着。
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但薛芷听得昏昏欲睡，懒懒地打着哈欠。
薛还宴眼皮子狠狠一跳，他拨弄着手上算盘上的算珠。心里想着：怎么总觉得放这丫头去人家府上会出事？
*
薛芷很久没来萧府了，上次来还是在上辈子。
她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回来了吧？
人一到萧府，萧府的主人，萧问情，便让小姑娘自己在府上玩。
薛还宴道了句“叨扰了”，随后，便同萧问情到大堂谈论生意上的事了。
薛芷在萧府转悠着，看到萧府还是同前世一般无二，便想着那孩子应该还在原处。
前方明媚，阳光暖暖地铺展开，然后柔柔落在薛芷身上。薛芷杏眸微微眯了一下，看到熟悉的院子，她有些恍神，甚至有些不敢靠近。
那孩子还好吗？身体是否安康？眼睛最近有见光吗？过两天怕是会下雨，他的腿是否受得住？
这般想着，薛芷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站在门口，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孩子。一如上辈子初见，他的气息干净，纯粹，灵魂却有种琉璃质的破碎感。
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人却是坐在轮椅上的，眼上也遮着深色绸布。岁月静好，落在那孩子的唇畔；白得透明的皮肤甚至会让人怀疑，是否阳光一照，这孩子便像雪那般化了。
脆弱，透明。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此刻正在阳光下小憩。
院墙挂着紫藤萝，阳光便静静地流淌其上，反射出浅浅的，淡紫的光，温柔地落在那孩子的脸上。
薛芷甚至都放轻了脚步声，缓慢地，她挪着步子。
她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但还是被这孩子发现了。
“……是谁？”
这孩子的声音如他本人一样，干净，纯粹。
薛芷故作冷静。
“小公子你好，我哥哥到府上谈生意，那个……我好像有点迷路……”
“抱歉，明尘刚回萧府不久，怕是帮不到姑娘了。”
这孩子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懊恼自己的无用。
薛芷简直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听听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没事没事，我自己找路也是可以的。”
薛芷连忙摆手，但突然想到这孩子看不到，于是又缓缓放下。
她现在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薛芷啊薛芷，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如未尽地主之谊，是明尘的不是了。”
萧明尘自听到有人到这处院子便坐直了身子，连说话时都“看”向薛芷这边。
眼看谈话越来越不妙，薛芷选择转移话题。
“明尘小公子，我刚才可是打扰你休息了？”
萧明尘显然听出薛芷这是在转移话题了，他没点出，反倒顺着薛芷的话回答。
“姑娘说笑了，一个盲人，自什么时候都可以休息。”这孩子说得轻松，像是在同友人开玩笑。
薛芷：“……”为什么？他这是同她说了句玩笑话吧？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良心有点痛呢？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好无助。
“是明尘失礼了，谈话至今还未介绍自己。在下萧明尘，敢问姑娘芳名？”
萧明尘自然感觉到了薛芷的停顿，这次，他主动牵起话头。
薛芷心道：这题她会。
“薛家，薛芷。”
小姑娘声音软糯，带点甜甜的小尾音，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小欢欣。
萧明尘听着，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那么，敢问姑娘——明尘可以再失礼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