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短兵相接
“黑云压城城欲摧”。陈芷汀不着急，开学前就跟赵阳春爸爸讲过一通道理，是个能听进人话的明理事家长，属于稀有产品。
杨洋也放出话来：“家长有意见让他来见我！”
可见杨洋这“城”不是随便能够“摧”得。
陈芷汀对杨洋的做法也不太赞同，但能出成绩就不能说方法不好。白老虎黑老虎，捉到羊咩咩就是能干的好老虎。特别在家长面前，不能甩锅，起码要跟课任老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对于赵阳春家长，陈芷汀也早生了“深入交流，达成共识”的想法。
还是老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进入辅导室，阳春爸爸“哐当”一声把椅子拖离台面，双后一抄抱在胸前。
陈芷汀不着急，微微笑着问阳春爸爸：“阳春的补课怎样？进步明显吗？”
阳春爸爸点点头：“多谢陈老师，我跟他谈了，上课要认真听讲，把课堂上的两个馒头吃好，他挺高兴的。”停顿一下又说，“您的比方真好，他一下就懂了。”
阳春爸爸说完，的脸上的乌云飘走了一半。
陈芷汀点点头说：“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比如我不能指导您赚钱，是吧？”
阳春爸爸在生意场上早就混得风生水起了，只是近几年挣钱困难，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培养儿子上。立刻秒懂老师的话外音：
老师不懂生意，不能指导家长挣钱；家长不懂教育，怎么能指导老师教育孩子？
父母把孩子送到学校，是因为老师懂，如果认为老师的教育方式不适合孩子，可以商谈，但不能指手画脚，更不能兴师问罪。
阳春爸爸的脸上又浮起一层阴霾。
“阳春不适应新老师教法，做错题改了就是，罚抄试卷10遍，有意义吗？这是不是变相体罚？阳春更不喜欢数学了。”
儿子讲新数学老师凶得不得了，经常抢占语文时间，语文老师是班主任，只能让着她！
就听这话，肯定是个刁钻泼辣古怪死板又摆出一脸正气的怪胎，像每所学校都会有的中年妇女教导主任，在港片中有非常生动的表现。还欺负陈老师，绝对不能客气，不过陈老师的样子不像受欺负了——当然重点是儿子不想学数学。
下课铃响了，陈芷汀边聊边看向走廊。杨洋下课了。
请杨老师过去对接，杨洋果真毫不气弱，短发一摔，衣领一竖，淡淡补一点脂粉，点一丝唇红——见家长你化什么妆呢？陈芷汀心中讶异嘴里没说，默默等她一起过去。
且看杨洋细长腿一迈，潇潇洒洒进了辅导室，将赵阳春以前写的数学作业拍在家长面前，再将她接班后重新订正的作业展开给家长看。
以前的作业和老师与现在的作业和老师相比，那是混沌模糊与飒爽英姿的差别。
阳春爸爸横抱胸前鼓棱着肌肉的双臂率先松软下来，怒气满溢的眼珠也撇去烟火的浮沫。儿子只说老师厉害……这？
嗨！又美又飒又年轻，当然得厉害啦！
拉起椅子靠到桌前，合抱的手肘松下来，支到台面上，认真听杨老师的批评和分析。谦逊诚恳的不要不要滴。陈老师陪在旁边默默为他脸红了三秒钟。
如果杨洋不是又美又飒又年轻的女老师，如果阳春爸爸不是看老师俏面立刻收敛并明白事理的家长，这场冲突还能避免吗？
站在家长角度，老师挑我孩子毛病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得帮着孩子对付你；站在老师角度，改掉毛病是为孩子好，孩子好家长就好，就能有愉快的晚年；站在学生立场，错了我不在乎，爸妈在乎是为面子，老师在乎是为成绩，爸妈不在乎老师抓着不放就是有毛病。
自做多情的老师用苦口婆心收获无数的厌烦甚至诅咒，反而杨洋这种“我就为了成绩！”“我就为了名誉和奖金！”坦坦荡荡无所顾忌，反而人神共惧，妖兽皆服。
杨洋讲完又去上课，陈芷汀乘着杨洋刮起的东风接着与阳春爸爸谈。
阳春爸爸高大壮实，一不小心就把训斥员工的气势拿来对付老师，跟杨洋老师一通短兵相接，变身为谦和朴实的老大哥。
“老师教不会不想学的人，跟您叫不醒装睡的人一样，您想要阳春成绩好，首先在他懒散耍赖的时候站在老师立场，决不姑息。养成好习惯的前期会有小小的痛苦，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关了，以后受益无穷。为一点点舒适放纵孩子，不是育儿之道。然后要给他立一个目标，不能灌输什么考不上老爸给你兜底，咱们交钱上民办学校之类的观念。求上流不得可能是中流，求下流肯定是下九流，到时不成器，你的公司给他继承，两下糟蹋了，您的老年怎么办？能学好学好，不能学好学做人，总之学好不会坏，学坏就没有底线了……”
陈芷汀侃侃一席话，说得阳春爸爸直点头，顺便把开学前对老师的不逊言论也一并道歉了才走。
陈芷汀笑咪咪地回办公室，感觉杨洋这个搭档也不错。
岳晓明看到4班来了家长，对杨洋赤裸裸拿成绩压学生的方法很反感，阴阳怪气地说：“把教书当职业，负责任地教就行了。能教会的学生是学习的一块料，教不会的学生只证明他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并不代表他就不是块料，急吼吼地用教鞭当指挥棒，弄得一家老小大合唱——何必呢。”
陈芷汀白了岳晓明一眼，不接话。岳晓明又说：“学校用成绩评价老师，老师被成绩绑架，变学习为自己的事，教不会就硬灌，灌不进就急赤白咧地找家长——一言以蔽之，都是病！”
陈芷汀反驳道：“你说起来一套套的，做起来也是一身病，病得不比别人轻。”
岳晓明笑了：“一个大缸里转圈圈，不染色不共振，怎么可能。”
“既然你又染了色又共了振，就不要阴阳怪气。”
“我这不是阴阳怪气，是就事论事，徒发感慨而已。”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哼。不用放眼量，瞄一眼就看得出哪些人是功名利禄之徒。”
“功名利禄有什么不好？能求得功名利禄的都是些成功人士。教材让学生学习厌弃功名利禄清高自诩独善其身的文人作品，又让学生树立远大理想建功立业，感悟散文诗赋中的豪情壮志，种种矛盾你会看不破？”
岳晓明“嘣”地打了一个响指，对陈芷汀一笑：“陈老师，我发现你近期口才见长，说起道理也是洋洋洒洒，颇有见地呢。”又小声说，“我是看某人不顺眼，导致表达错误，不是功名利禄之徒，是营营苟苟之徒可以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贪财不择手段，我反感的是这个。”
陈芷汀感觉岳晓明话里有话，不想继续追问，只说：“那更没必要。你反感你不做就行，别人不反感愿意做，你哪里管得着。”
岳晓明转头看电脑：“你今天纯粹跟我过不去。”
陈芷汀笑笑，也不说了。收服阳春爸爸，她很高兴，不想晓明在背后非议杨洋。
第二天再看赵阳春，收起了嬉皮笑脸的顽劣，借来刘恺的试卷，规规矩矩订正完又开启抄试卷的万里长征。陈芷汀有些心痛：10遍啊！但家长不求情，她也不好驳杨洋的面子。再看学生的模样又不禁莞尔——好话说尽，敷衍了草的个性不收敛，东倒西歪的坐姿不改正，好好的聪明仔弄得学习不上进，毛病一大堆，碰到杨洋“嘁哩嚓喳”一通修理，狠狠痛了一回，立刻显出根正苗红、挺拔利落的势头。
陈芷汀还想找杨洋替学生求下情，抄5遍就行了，赵阳春已经笑嘻嘻地甩着手交来了罚抄。他利用跟梁俊杰的关系，体育课偷偷跑回教室完成了试卷抄写。陈芷汀看看，还好，数学看着一大张卷，写起来并不多。这要是语文，估计得哭死。
既然这样，陈芷汀也不客气，逮着他坐姿不好又训了几回，让体育老师按军训要求罚站，半个月时间，赵阳春变了，虽然还是嘻嘻哈哈，见到老师却能够站直了问好，东倒本歪的字体在罚抄中也有了潇洒成熟的味道。
陈芷汀知道爸爸的一个同学是渭城大书法家，让他破蚕而出成为书法大家的秘径竟然是抄大字报。呵呵，异曲同工，也算是教育的成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