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乘凉纳夏
转眼进入七月,宝妮完全适应了女学生活。每日早起在家用完早餐,宗成送她搭成从车行包月的租车到女学去上学,宗成则是自己在市场上找些零工做。下午放学,宗成坐着租车去接宝妮下学。在家里用晚餐,饭后两人一起听宗英给他们讲授一刻时辰的补课。
每日宝妮给自己固定了时间学习,除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外,她坚持每日早到晨读半个时辰,用于巩固前一日所学内容;晚上听完爹爹的授课后,再自己加练字和读书一个时辰,用于思考和提升。
在女学里,她不争不抢、不粘是非、安安静静的性子,渐渐被同窗们所喜欢和接纳。胡文娇对她无话不说,亲切度超过了对其庶姐胡文娟。张宗眉更是,大约在家里难得给人当长辈能过当老大的瘾,也可能是相处的同龄人中独宝妮对她不巴结不奉承、平等相待反而令她受用,总之,张宗眉现在待宝妮的态度较之以前发生了巨大转变。
慢慢的,年龄在女学里较小的这三小只走到了一起,抱成团,课间休和用午饭多是凑在一起,连更衣也是要在一处的。
这三人还有个共同点:均未缠足。
宝妮是不肯缠足的。宗英家以前在石头村时顾不上,到了县城后宗英娘子起过念头。宗英娘子自己的娘走得早,年少时没人张罗给她缠足,她自己因没缠足受过歧视,现在家里有了条件她就想给女儿缠。她又听说岁数越小缠足时越少受罪,她就想着在女儿五岁时给其缠足。可宝妮在前世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太知道女子拥有一双天足对奔跑逃命时的重要了,是以她假托梦中土地爷给的指示,劝她娘放弃了给她缠足的念头。
张宗眉则是因武将世家出身,四奶奶未缠足,也没想给她缠。
胡文娇同样是因家庭的原故,她的母亲胡夫人未裹足,在世家的观念中认为只要自家家世够强,就没必要委屈自家人受罪,对女子裹足的态度并不坚决。胡文娇又怕疼就没裹成,胡文娟反倒是缠了足。
社会上缠足的女子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再就是勾栏院的艺子,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大多不缠。但在女学里缠足的学生占大多数,所有这三小只就越发抱团了。
这日课间休,张宗眉邀请胡文娇和宝妮去她家城外的庄园去玩,文雅点的名号叫乘凉纳夏。
“怎么去?每日要上学呀?“胡文娇道,她很想去玩,以前在京城时她家每年夏天都去郊外的园子躲夏。虽然省城夏天比京城凉快,她还是想去,关键是她想玩。
“学休日啊!还有两天就到了。”张宗眉道。
”这个学休日你不是要来我家吗?再改期?“宝妮笑她。
如今她爹和她娘已知到宗英家的地址,加之两边的关系已大为改善,没有去的必要了。张宗眉道:”你家在城里,啥时去都成,别占学休日的一整天呀!“
”就是就是,乘凉纳夏才是雅事!就这么定了,今晚回家都跟自家父母请示了。“胡文娇心动后,一个劲地鼓动宝妮。
上课钟声响起,郭先生走进教室,听到了她们交谈的尾音,于是道:”刚才有人说到纳夏是雅事,你们可知到出处?“
无人能答出。郭先生接着道:”纳夏曾是古乐章名,九夏之一。《周礼·春官·锺师》中言‘钟师掌金奏,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驁夏》‘。古人曾言:‘四方宾来,奏《纳夏》‘。你们如去乘凉纳夏,不妨也音律相伴。”
郭先生的提议,立即拉升了张宗眉逛园子想法的高度。张宗眉心想就依先生的话如此回去说,她娘一准会答应她。
下学回到府里,张宗眉去磨她娘四奶奶:“娘,这可是我第一回邀请同学来家里玩,您必须给我撑起面子!上次我月考进步了,您可是说了给我奖励的。”
四奶奶没多做犹豫就答应了。自上次宗英将车行署赔的五十两银子一分未取地送来,对都尉府完全是一副不粘不靠的态度,和老家吃相难看的二大爷根本不是一路人,四奶奶对宗英一家的态度便大为改观。加之还有四爷在旁规劝:指不定将来自己儿女还要靠宗英这养子呢!于是想通了之后的四奶奶还亲自帮宗军请了名医。
“你说胡文娇的爹是通判?与你宗英哥交好?胡夫人与你宗英嫂子也交好?”四奶奶问,心事就活了,她想结交胡夫人。文官武官不相通,但结交后总归是有好处的,男人们结交惹人眼,夫人们倒是可以先走动起来。
“好像是吧,她们两家一起从县城来的省城。”
“你们年岁太小,自己去玩我不放心,回头我写了帖子你带去女学,邀请胡付夫人同去,对了,胡文娇不是还有个姐姐是你同学吗,一并邀请去。”
张宗眉不想邀请胡文娟,也不想她娘跟着去,但似乎她娘不去,她们也去不成,只得不情愿地答应了。张宗眉人小不明白,四奶奶送她去女学,学知识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想借此帮女儿、帮府上扩展人脉。
两日后的清早,四辆马车及一队护卫驶出省城城门,奔着郊外的张家庄园去了。
胡府和张府各出两辆马车,三位当娘的坐在胡家的马车,三小只并胡文娟坐在张家的马车,后两辆坐着胡张两府的仆从。宗英娘子抱着儿子,带着宝妮,还带了小菱,由张府的马车接来,同往。
三位当娘的人里四奶奶年龄最大,胡夫人次之,宗英娘子最年经。四奶奶和胡夫人俩都是开朗爽快的性子,两人很快一见如故,加上宗英娘子在其中的润滑调和,加之偶尔逗弄下宗英娘子怀中抱着的弟弟,三人一路相处融融。
另一辆车上的四小只欢声笑语不断,张宗眉极尽作地主的能事,到庄园时她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张府的庄园占地面积很大,但与胡府在京城附近的庄园相比,就显得缺少工匠雕琢、乡野气息浓重了些。但孩子们不在乎这些,张府是武将出身,庄园里射箭场、梅花桩、独木桥、秋千等好玩的应有尽有,这时就体现出不缠足的好处了,三小只在庄园里撒欢奔跑,胡文娟只能站边上看着,她跑不快也走不了远路。
四奶奶和胡夫人还比试了射箭,宗英娘子文文弱弱的不会也不肯试,被她俩狠狠取笑了番。
午膳她们吃得很尽兴,一行人又在四奶奶安排的地方歇了午晌,下午却进入到几小只不喜欢的风雅环节:展示乐器弹奏。
她们聚齐坐在庄园中心的院子里,喝着茶品着果子,院周围大树枝叶掩盖住了头顶的太阳,院内池塘荷花摇曳,迎面清风送来阵阵清爽,在这么心旷神怡的美好时刻,偏四奶奶发声破坏了这份美好:“去,把小姐们的乐器取来,你们每人奏下在女学里学的曲,让咱们也来高雅一下。”
“娘,我们在学里没学多少,她们仨才入学半月,不成曲的,就别奏了。”张宗眉反对,其他几小只在旁猛点头。
四奶奶挑起眉:“那不成,你不说是郭先生让你们纳夏做雅事吗?你们不听你先生的?”
纳夏不过是个名头哇!张宗眉此刻好生后悔,没办法拗不过当娘的,她只好率先抚琴一首,她上次月考时准备的曲目,总体言还算看得过眼。
此后是胡文娟和胡文娇,好在她俩从小在家学琴,都会一点,虽在学里学得不多,勉强各弹了一曲。
轮到宝妮了,宗英娘子就有些着急,她女儿没学过乐器,女学里也不知学到多少,她怕女儿出丑、在同窗面前伤了自尊心,便道:“宝儿年纪太小,等她大些了再给大家演奏。”
胡夫人立即明白附和,四奶奶跟着也说:“宝妮下回弹。”
宝妮却道:“我在女学里学的箫,现在只学会吹五音。今天我给大家唱首雅音吧!”,说着她大方地走到场地中央,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唱毕她浅浅低头鞠躬。
张宗眉和胡文娇疯狂拍手叫好,张宗眉夸张地道:”天啊,太好听了,此曲只应天上有!“
胡夫人本就喜欢宝妮,她将宝妮拉入怀:”宝儿的歌声真美,唱的是《诗经·采薇》吧?“
”对,我们昨儿才学过的。“胡文娇抢答道,也凑了过来:”宝妮,教我,我也想学唱。”
”还有我,我也要学会唱。“张宗眉也嚷嚷。
宗英娘子看着宝妮百感交集,女儿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长大了,长得一身的本事。
没想到三位当娘的还给她们弹奏设了彩,最后胡夫人点宝妮得胜,将彩头一只金钗颁发给了宝妮。
……
远在两三百里外,宗军一路车马劳顿赶到了石头村。他特意在村外靠边停车,打扫掉车马及身上的灰尘,在路边溪流里清洗了一番,再换上宗英娘子给做的绸缎新衣。之后,他抖擞了精神,赶车进村。
宗军一进村就引起了轰动,被村民围得几乎走不动道。
先说他赶的马车,那叫一个气派,车厢是没见过的封顶高大式样,还雕着花纹。再说他穿着的这身绸缎,只怕是财主老爷才能穿上的呀。
”哎呀,宗军你发达了?”
“宗军你是从省城镀金回来的吧?“
宗军要的就是这效果,见人都聚过来了,他站在车上高声道:”我从省城淘弄回了些省城眼下最时兴、又便宜的好玩意,父老乡亲、大爷大娘、姐妹兄弟们感兴趣的都来我家看看……“
除了在石头村售卖,宗军顾不上休息,第二天就去了河口镇的大集,他连赶三天集,把从省城拉回的东西全贩卖了出去。
最后一清算,一共赚了十五两,他个人就得了四两五钱,顶他在石头村跑几年的车了。
于是他与他爹张氏族长当晚做了整整一夜的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