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更衣后回到关雎殿，正好到了该启程前往净华池的时辰。
燕双向皇后和公主行过礼，便回到燕夫人身畔，母女俩说了几句体己话。
她并未将方才的事告知母亲，一是她安然归来对李莹而言已经是一种警告，二是她深知母亲的性子，不愿令其徒增烦恼。
果然那头的李莹细眉微蹙，自知盘算落了空，恼怒地瞪了眼唯唯诺诺的巧芝。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燕双是郡主，明面上动不了，她便想耍些手段，让巧芝抄一条小路把人带往僻静处，在那边等候的嬷嬷自会令她吃点苦头。
那些嬷嬷在宫里几十年，有的是法子教你痛不欲生却不在皮肉表面留下丝毫痕迹。
净华池旁的亭台水榭上设有宴席，前朝大臣与命妇女眷之间垂着一面纱帘。
燕双等人来的时候，已经有伶人在冰面起舞。
体态婀娜，水袖翻飞犹如彩蝶振翅。
半炷香后，众宾客皆已落座，在一片推杯换盏中，冰嬉大典正式开始。
虽说圣上下令开办冰嬉大典的本意是怡情悦性，但在座众人间有心思观赏的却是极少数。
一些同座的命妇又谈及燕双的婚事，她不得不陪着虚与委蛇，做做面子。
这番下来她不禁口干舌燥，饮了不少酒水。
不多时酒劲上来，有些晕乎，燕双只好侧手抵着面颊，强撑起精神。长睫迟钝地颤了几下，掩住了有些涣散的杏眸。
只是那被酒气蒸红的眼尾薄红一片，比抹了脂粉还要娇美。
迷离之间，她又听见了圣上的声音，好像提及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赵……崇?
赵崇是何人?
她迷迷糊糊地想。
哦，是我那素未蒙面的未来夫君。
直到大典快要结束，燕双才堪堪清醒过来。
命妇大多乏了，没了方才的热切，皆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倒是外臣那边仍在觥筹交错，甚至有人一觞一咏，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行诗会。
李莹生性张扬，最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于是以“冰”为诗眼作了一首七律，撒娇卖痴着向圣上讨赏。
圣上龙心大悦，当即应允。
众人交口称赞之际，李莹冷不丁来了句:“素闻秀蕙郡主文采甚高，善赋诗书，今日何不令其赋诗一首，以偿雅望?”
燕双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就如之前罗植所说，上京的名门贵戚都流传她是个研皮痴骨的绣花枕头，李莹这一句“文采甚高”，看似抬举，实则是想让她下不来台。
看来今日这庄仪公主不让她难堪便誓不罢休了。
罢，且遂了她的愿去。
谁叫人家贵为公主呢？
“公主过誉，拜识公主之文采，燕双自愧弗如，岂敢在此献丑。”燕双主动放低姿态，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噗。”李莹略显夸张地笑出了声，弯起的眼眸中透露着毫不遮掩的讥讽。
她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那好吧，本公主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多谢公主。”
大典结束时天色苍苍，唯恐大雪将至，母女俩匆匆辞别皇后离宫而去。
两日后，赵夫人携媒人上门请期，两家长辈将婚事定在了次年二月，听说是个万分吉利的好日子。
转眼便到了年底，按照习俗，燕夫人携燕双去往京郊白马寺上香，既是还愿亦是祈福。
年底的坊市很热闹，两边的酒馆茶楼纷纷挂上了大红灯笼，空地上的商贩叫卖着桃符鞭炮类的物什，街陌纷闹，罗绮飘香。
待出了城，郊野清幽，偶尔能听见车轮轧断枯枝和鸟雀鸣叫的声响。
马车里面点了香炉，或许是有安神的作用，燕双闻着些犯困，便闭眼假寐。
忽然间，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
燕双不备，额角在车壁重重磕了一下。掀开帷幔正要责问车夫，一根冷箭横空飞来，几乎是擦过她的指尖射中了车盖。
车夫紧急勒绳，马儿吃痛抬起前蹄，车内放置的物件全部倒作一团，燕夫人与燕双更是受罪，发髻上的珠钗都甩了出去。
“此乃护国公府车骑，谁敢辄动！”
随行侍卫纷纷拔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话音刚落，更多的箭矢飞了过来。
几名随从当场毙命，马也被射死了，马车厢随之侧翻。但幸好人没什么大碍，燕双忙拉着母亲从车里爬出来。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燕夫人惊慌失措，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哪遭过这等劫难。
“夫人，咱们恐怕是遇着山匪了!”
“山匪？这、这……”燕夫人闻言身子一软，幸好被春兰及时扶住了。
“夫人小姐快走，卑职留下殿后!”
燕双也怕得紧，但眼下没功夫多想，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赶紧拉着母亲往远处跑。
与此同时，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砍杀了殿后的侍卫，然后持刀追了上去。
后有追兵，走大路定然行不通，一行人只好朝山林深处跑。
可素来娇生惯养的她们怎么可能跑得过山匪，眼看剩下几名侍卫也即将倒下，燕双连忙带着母亲和春兰躲到了一个小坡下面。
再次听见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时，燕双死死捂住嘴巴，不让惊恐的呜咽自喉间泄出分毫。
生死存亡之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热泪不自觉从眼眶中溢出，再悄无声息地顺着面颊滑落，在沾有尘灰的脸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泪痕。
此时最灵敏的感官便是听觉，她能清晰地听见脚步声来到了她们所在位置的正上方。
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脚步声重新变远。
“快走！”
见燕夫人和春兰没缓过来，燕双连忙低声喊醒她们，三人又一起向反方向跑。
沿路都是侍卫的身体，燕双不敢低头去看。
燕夫人小声抽噎着，很快没了体力，燕双和春兰不敢耽搁，便一左一右搀着她疾步而行。
但很快那些山匪意识到不对，又掉头追了回去。
白马寺外，赵崇告别方丈，同副将萧禹驾马下山。
“侯爷以前总说自己煞气太重入不得寺庙，今日这般又是为何?”萧禹揶揄道，“莫不是为了您和郡主的姻缘?”
赵崇没有应答，但缓缓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萧禹撇了撇嘴，心想日后成了亲他在郡主面前，会不会还是此般木讷。
即使距离他们侯爷求圣上赐婚已经过去了半月之久，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不只是他，要是那些在塞北的兄弟和部将知道，这桩婚事是赵崇自己主动求的，估计都得惊掉下巴。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榆木脑袋怎么说开窍就突然开窍了呢？虽说这秀蕙郡主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相貌，但他们侯爷也不是贪恋美色之徒呀。
虽说正值冬季万物凋零，但与荒凉的塞北相比，山路的风景还是可供欣赏的。
走着走着，赵崇与萧禹突然面色严肃起来。
风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常年征战见惯了杀戮的他们，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
“走，去看看。”赵崇驾马疾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燕双等人遇袭的地方。
萧禹随手捡起一把粘血的刀，神情凝重:“此乃官刀。”又捻了捻刃上的红色液体，“刚死不久。”
赵崇则蹲在翻倒的车厢附近查看，忽然有什么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拨开木屑一看，竟是一根金丝八宝攒珠钗。
“侯爷!”那头的萧禹惊呼出声。
赵崇闻声抬头，发现对方手上赫然举着护国公府的令牌。
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蓦的沉了下去。
萧禹罕见地在他冷峻的面容上看到了慌乱二字。
赵崇一声不发，利落地跨上马匹，顺着地上尸体的方向寻去。
萧禹紧随其后。
燕双这边已是走投无路，面对逼近的匪徒，她强忍恐惧颤颤开口:“我乃护国公之女，你们若想要钱财，只管差人去给我父亲送信便是，莫要伤了我们。”
几个匪徒对视了一眼，为首的冷嗤:“哼，若我们想要你的命呢？”
燕双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后背一阵阵地发冷。
“你们到底是谁，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我们逼上绝路?”燕夫人把女儿揽至身后，长久的跑动与惊惧已使她力竭，现在只是吊着一口气强撑着。
匪徒亮了亮手里的长刀:“想知道?去黄泉问问阎王爷吧!”说罢便拿刀砍了过来。
“母亲!”燕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挥至空中硬生生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刀刃撞击摩擦的力度震得她虎口发麻。
“找死……”匪徒毫不费力地挑飞她手里的刀，眼看又要挥刀劈过来，却又生生停住了。
他目眦尽裂地看向自己胸口，那里被一把长刀贯穿，温热的血水正哗哗涌出。
巨大的恐惧让燕双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她没时间多想，又捡起刀刺了匪徒一下，匪徒终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他匪徒已经和赵崇二人缠斗了起来。
“小姐你看，老爷派人来救我们了!”春兰喜出望外，却见燕双跟得了癔症一般，目光呆滞，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