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诸事
午门威严雄伟,位于皇宫正门。今日午门不同于往日里的森严,在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有女娘,有郎君,有中年书生,各行各业。
都是为了天子下的一道诏令。
被囚的长公主,不知为何彻底惹怒天子,被下令赐自尽。
与此同时的另一道诏令引起了轩然大波。天子下令废女学。
这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道诏令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一时间,有支持者有喧哗者。激烈反抗者有,高声赞扬者有,更多的是沉默不言者。
门外的声音太弱,天子高居殿堂,视而不见午门外一群席地示威学子。盛怒下诏,大殿上百官缄默。
裴致远能面见天子,所言却收效甚微。宫中的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裴致远等人正四处奔走,拉拢众学子欲图联名请愿平稳解决此事。
诸事这般,一切都在等着第一个出头鸟。
*
文夫人房内。
“阿娘,父皇是真的生气要关闭天下女学了吗?”宜欣公主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就问道。
房中的侍女们乖顺的退下。
“宜欣!”文夫人不满的语气成功止住了宜欣公主向前冲的力道,她妩媚的脸上不掩威严,“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国公主要有一国公主的仪态。”
“我知道了,阿娘。”宜欣公主卖乖的凑到文夫人身旁,“那不是这屋里都是阿娘的人嘛,我一时不注意,在外面我定然不会给你丢脸的。”
文夫人被女儿撒娇逗笑,招她过来,“这事你急什么?”
宜欣努努嘴,听见阿娘的话不大高兴,“我怎么不能急了,我也是女娘,当然会急。”宜欣边说,一边眼睛乱飘,就差把“我在瞎说”写在脸上了。
文夫人慧眼如炬,“你素来就不爱读书,恨不得学堂不开。是不是为了那个裴郎?”
“阿娘,你说什么呢!”宜欣公主闻言,胀红了脸,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滑头。文夫人心知肚明,心里思索着裴致远的价值,女学的事情,这次能不能帮到八皇子。
“女学的事你别急,我会去打探的。裴郎也是,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文夫人格外笃定的说。当然,这个自皇上登基后第一个被纳入后宫笑到如今的人自然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我的娇娇怎么受得住兰府这苦寒之地。”文夫人爱怜的捋着宜欣公主的发梢,“只是最近你父皇心累,就勿要去打扰他了,知道吗?”
送走了宜欣公主后,文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想到八皇子被长公主连累,在陛下那里得到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待遇,心中暗恨。
“早就和他说过,少跟这女人接触少跟这女人接触,现在好了,陛下都疑心他了,大好的局面!”文夫人咬牙,在殿内踱步。
“对了,关闭女学这事,皇后知道了吗?”文夫人停步,侧身问身后的侍女。
等听到皇后一直闭门不出,还未知道这个消息,文夫人眼波流转,轻笑道:“那就让她知道。”
一国的国母,可不是成天闭门就能坐的。
*
宣政殿,风波刚过,死去的人流着的鲜血在地上痕迹还未消失,侍官侍女们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争取不发出一点声响。
殿内,燕安平翻看着奏折,看似不在意的问座下的司马太尉,“听说午门那有人静坐,外面反对声大得很,太尉怎么不劝劝我。”
来了。
司马太尉早有所料,诚恳的样子老母亲来了都要落泪,“陛下突然下诏,百姓自需要一些时间。比起午门众学子,自然是陛下龙体更为重要。我知道长公主一事,陛下也是心有不忍忍痛下的诏令。”
燕安平翻看奏折的手停顿了下,“她犯的谋逆之罪,我有何不忍?你倒是心宽。但我看你一双儿女可不是这样想的,最近活跃的很。”
想到家中孩子这两日跟着人一块带头收集签名,司马太尉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也清楚这些对陛下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是个台阶。
只是陛下这般问到,司马太尉自然愧然道:“事关学业,他们自然是万分着急,小女自幼就爱读书,又有同窗情谊在,都是些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这么说,朕倒是无情无义了?”
司马太尉当即跪下,“陛下说笑了,我与陛下相识二十余载,自是明了陛下为人。陛下就别在这里吓微臣了,微臣真是惶恐至极。”
惶恐至极被他说得起承转合的腔调一个不少。
“行了。”燕安平被他气笑,从坐榻上起身,将司马太尉扶起,“我自然明白你的忠心。女学之事,容我想想。”
司马太尉松了口气,不是为了陛下原谅他,而是陛下应允会重新考虑女学一事。如此说来,陛下这是没那么生气了。
长公主一死,盛怒之下下的诏令,陛下自然会慢慢回过味来。
突然有侍官报,“皇后娘娘来了。”
司马太尉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不祥的预感。中宫与陛下已多年不和,又是个飒爽直接的性格,最近想来想去就是女学一事,这时来不会起什么争执吧?
司马太尉的想法不过眨眼云烟。他很有眼色的向陛下请示打算告退,不料却被陛下拦住了,让他留在侧殿稍候再议事。
你们夫妇谈事,留我作甚。司马太尉领命,只好留在了侧殿。
燕安平看着紧闭的门不知在想些什么,停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进吧。”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皇后身穿着凤袍,满身华贵,她缓步踏入正殿,挺着笔直的背脊与天子遥相对望。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之近,又像是天堑之远。咫尺天涯,大抵如是。
燕安平的嗓音有些沙哑,听着像是宣纸摩挲着桌面,干巴巴的问:“皇后,你怎么来了?”
蔚怡荷像是臣子一样,摆出了劝谏的架势,正气凌然的质问道:“听说陛下下令关闭女学?”
“是谁走漏了消息?你本来就在病……”
“臣妾许多事情无所谓做聋子做瞎子,但下诏这种事,陛下你是要掘金国的根!”
燕安平的脸色有些白,也发起了脾气拍桌,“何故说的如此严重。”
蔚怡荷抬头看着发怒的燕安平,只觉得他武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眼里的失望都快要溢出来了。
“如今京都众学子只是坐于午门,期盼着你改变诏令!消息还没有传遍十六州,倘使十六州之中有人撺掇,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结果,宫变刚过,又待如何?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这政策由母后制定,好不容易推行了几十年,已然习惯,你又朝令夕改,致这天下,致天下女子于何地!”
听着皇后掷地有声的质问,等在侧殿的司马太尉叹了口气,他知道,方才他所做的一切铺垫都没有了意义。
接下来迎来的只会是盛怒的陛下。
燕安平冷笑道:“那些人不过是兽聚鸟散,迟早会散。”他的脸上是高位者的冷漠,是掌执天下之人操纵生死大权的信心。
“之前宫变后你都不曾出门看看情况,关心我有没有受伤,现在倒是关心起这些午门外的人了。我下诏关闭女学又怎样,有人反叛,就杀之!”
“你还不如司马太尉,他还知道在意朕的心情!”燕安平侧脸,不再看蔚怡荷。
“陛下的心情比得上金国的未来吗?司马太尉关心陛下的心情,怎么不知道关心关心外面千千万万个学子的心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可真是好一个佞臣!”
莫名背上了佞臣包袱的司马太尉没忍住摸了摸下巴的胡子。
突然就变成了佞臣什么的…
司马太尉有心想为自己辩驳一二,但也知道如今插进去,只是成为炮灰的命。
燕安平的脸上似笑非笑,“他是佞臣,呵,那你是什么?忠君……爱国的皇后?直言……上谏的忠臣?”
他话里话外的讽刺异常明显。
蔚怡荷直视着他的眼睛,毫无畏惧。岁月给予了她皱纹的痕迹,也为她添上了气质的沉淀。如果不看她往日里闭门不出不理后宫事,当是国母风范。
“是!”
“在陛下看来,长公主有野心,就斩断这天下女娘的路。可跟随她起兵的又岂是她一人,野心勃勃的难道没有儿郎?周围狼烟四起的不同是陛下一样的男儿?怎么不斩断这天下男子的通天路?”
“陛下不过是重拾旧制,欺软怕硬罢了。”
“关闭女学,看似事小,却是影响金国的大事。金国如今盛况,离不开每一个人。开智明智从不是错事啊,既已开智,再朝三暮四,必遭反噬!”
“还请陛下收回诏令,取消关闭女学的命令!”
蔚怡荷越说气势越足,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也让燕安平成功的黑脸。
燕安平初见她时,还心有窃喜,等到被蔚怡荷一通质问,原本的喜悦已经烧成了灰。他站在这高处,明明没有风,却感到有点冷,俯视着她,“既是君臣之别,劝谏首先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等看到蔚怡荷果断跪下的姿势,燕安平将案牍上的卷书通通扫落在地,怒吼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