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建元十五年，孟秋。
金銮殿内，天子驾坐于龙椅之上，殿头官高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只见班部丛中，一道身影左移一步，立于大殿中央，朝着龙椅那处行了个揖礼，道:“臣有本奏。”
话音刚落，殿内陷入诡异的宁静，几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暗暗使了个眼色，皆如临大敌，身子挺直了些，生怕这人马上就要弹劾自己。
果然，高台上那一声“爱卿请讲”之后，殿内那人气势昂扬:“臣要弹劾一人!”
来了来了，众臣大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地听到了下一句:“臣要弹劾陆白予。”
大臣们第一时间松了一口气，目光齐齐转向那站在最前面的丞相陆白予，满眼都写着:自求多福。
陆白予一愣，眉间一挑，倒也不恼，只偏头看着殿中的人，静静地等着她说下一句。
那人来势汹汹，有理有据:“陆白予身为丞相，不能以身作则，私自去烟花巷柳寻欢作乐，当我们大宋的脸面何在?”
此话一出，殿内大臣都脸色一变，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话间若有若无瞟向陆白予，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表情。
可陆白予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泊一切，与世无争的样子。
龙椅上的天子若有所思，看向陆白予的眼神多了些惊艳，似乎是想不通自己那清心寡欲的丞相竟然还会做这等事。
身后的太监悄悄轻了轻嗓子，天子才回过神，正色道:“爱卿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白予站立不动，垂着眸没什么感情道:“臣前几日搜查齐国暗探，被引到那地，不料因身份原因，无法深入追查，目前毫无进展，臣以为，若是让御史大人与臣同去，此案必定事半功倍。”
殿中央的御史大人本人猛地扭头，瞪向陆白予，触及那不冷不热的眼时，冷哼了一声。
天子看着这明显不对付的两人，若有所思道:“朕准了。”
……
下朝时，陆白予刚走几步，就被人给叫住了，工部尚书何全小跑着追上，气喘吁吁喊:“丞相大人，留步。”
陆白予等他跟上，缓声问道:“尚书大人何事?”
何全摸了摸自己那发白的胡子，先是摇头叹了几口气，接着义愤填膺道:“丞相大人啊，你说这御史大人，怎么就偏偏抓着这一点点错处不放呢，还好您反应及时，几句搪塞过去，不然啊，谁知道她还会不会揪着不放呢……”
陆白予浅笑道:“我是真的没去那烟花巷子。”
何全一哽，给了陆白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挤眉弄眼道:“都懂都懂。”
陆白予无奈，欲言又止。
何全接着道:“你说她啊，一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我前阵子只是一时不察，让我那犬子犯了点错，本想压下去，谁知她竟然直接上报了，闹得现在我儿子还在大牢中...”
等他感慨完，陆白予发问了:“那请问令郎是犯了什么错，该不该入狱?”
何全本是寻求认同，谁成想陆白予完全不给面子，登时脸色一凝，又转了个话题:“你说她一介女流，不好好相夫教子，偏偏要来朝堂上掺和……”
这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陆白予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生硬了些:“一介女流怎么了，她哪里比谁差吗？你看看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何全被几句反驳回来，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却只能点头哈腰说是，陆白予轻瞥他一眼，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看得何全头皮发麻。
终于，陆白予收回视线，甩袖走了。
陆白予走出好远，何全才冷下脸，唾骂道:“道貌岸然，被人弹劾了还不生气，等哪天真被贬职了，有你受的。”
陆白予快步走到宫门，果然在那看到了熟悉的轿子。
他上前几步，无视那轿外的随从，敲了敲轿门。
下一刻，帘子猛地拉开，刚才的话题人物，御史大人苏清，冷眼瞪着他，阴阳怪气道:“倒是小瞧了你，谎话连篇。”
陆白予浅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苏清上下打量他一番，意有所指:“你倒是有本事，几下把自己摘干净，还找个帮手帮你查那案子，好本事啊。”说着，苏清懒懒拍手，嘲讽意味十足。
陆白予充耳不闻，只嘱咐道:“今日戌时，长安街头见。”
轿子里的人没再说话，陆白予便看着那轿子渐渐离开视线，消失不见。
苏清隔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后面的身影，嘀咕道:“就是个木头。”
……
入夜，苏清换上寻常装束，来到长安街头，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陆白予站在桐树下，微仰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苏清踏步上前，站在陆白予身旁，静静看着远处的街景。
此时长安街头依旧热闹，沿街小贩高声吆喝，来去匆匆，皆喜笑颜开。
不知站了多久，陆白予侧头，温声说:“来了？”
苏清斜眼看他:“若我是个刺客，你现在已经死了。”
陆白予微愣，浅笑道:“你才靠近的时候我就知晓了。”
苏清明显不信，翻了个白眼:“你说的对，丞相大人耳聪目明，我才出御史府你就知晓了。”
陆白予轻笑:“你说是就是吧。”
苏清冷嗤一声，率先抬步走人。
陆白予注视着那道背影，摇头跟上。
栖羽阁，当属长安街最火爆之地，这里的歌姬舞姬，能入栖羽阁的女子，都是个中翘楚，单单拿出一个，都能成为其他院的头牌，非达官显贵不可入。
但即使要求这么高，依旧门庭若市，来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混在人群中，陆白予低声道:“一会儿进去，你就装作是我娘子，就说是你想跟着来见世面...”
苏清咕哝道:“你倒是会占便宜。”
陆白予哼笑一声:“那就当我占便宜吧。”
苏清:“……”
刚进栖羽阁，只见堂内坐满了人，喧闹声一片，直到台上出现一人，怀抱琵琶，缓缓坐下。
刹那间，堂内落针可闻。
苏清跟在陆白予身后，屏气凝神，只敢用余光瞥向众人，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地方，面对从未见过的世界，难得多了些忐忑。
陆白予明明走在前面，却好像后面也长了眼睛似的，伸手拽了她一只腕子。
苏清一怔，分明是隔着衣袖的，她却觉得那手心温温的，莫名让她松懈。
到了二楼雅间，陆白予才放开她的手腕，伸手指向圆凳:“先坐。”
苏清依言坐下，没忍住问道:“这到底要怎么...”
还没说完，陆白予伸手在桌上写道:“静观其变。”
苏清哑了口，只能从楼上看那弹琵琶的乐师。
良久，台上换了一人。
那人穿一袭白纱，若隐若无，却又一点不露，引人遐想。
苏清下意识想去看陆白予的反应，陆白予却颇有兴致地望着台上的人。
苏清忽然有些躁，果然，男人每一个好东西，陆白予表面装得正人君子，实际还是不能免俗。
陆白予忽然发问了:“你觉得她美吗？”
苏清没好气道:“怎么不美，你眼睛都直了。”
陆白予轻笑一声:“美则美矣，不过...”
苏清正等他说下一句，没想到陆白予却突然起身，转身出了雅间。
苏清咬牙跟上，跟着陆白予到了后院，有侍女指引他们坐下后，斟满茶退下了。
苏清冷着脸，瞥到陆白予已经自顾自端起茶抿了一口，倒像是这的熟人，看样子来这的次数不算少。
陆白予注意到苏清的表情，嘴边噙笑，悠哉悠哉吃着桌上的点心。
不多时，刚才台上穿白纱的女子，带着两个侍女过来了，只是这时换了身襦裙，倒别有一番风味。
她隔着几尺，朝陆白予福身:“陆丞相。”
苏清扭头，她没想到陆白予竟然自己给自己透完了底细。
来人站在不远处，视线移向苏清，试探道:“这位是?”
陆白予朝那人点点头:“这位是御史大人，苏清。”
陆白予又指向来人，朝苏清介绍道:“这是栖羽阁的楚芊芊姑娘。”
楚芊芊看苏清的眼神先是讶异，又很快恢复过来，朝苏清福了福身。
这么一来，把苏清所有话都堵回去了。
苏清只能默默坐在一边，听着桌上两人的交谈。
只听陆白予问道:“芊芊姑娘，本相今日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楚芊芊声音轻轻柔柔的:“陆丞相您说。”
陆白予接着道:“不知姑娘你，可愿意进宫?”
这话一出，不止是楚芊芊愣了，连苏清都有些震惊，手指下意识捏紧。
接下来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楚芊芊激动地站起身，双手绞在一起，颤声问:“丞相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陆白予点点头。
楚芊芊眼眶泛红，我见犹怜，正欲说什么，陆白予先站起身，丢下一句:“姑娘您等消息就好，过几日便会有宣召。”
苏清还没缓过神，陆白予已经朝她伸手:“走吧。”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伸手，但苏清只能握上去，一触即分，站起身并肩离开了后院。
直到走出很远，苏清才开口，声音闷闷的:“所以其实你早就计划好了，根本不需要我。”
陆白予神色自若:“确实。”
苏清拧眉:“为什么？”
陆白予压低声音:“美人计，懂吗?”
苏清只思考了几息，忽而抬头:“你是说……”
陆白予含笑点头，加快几步到一个摊子前，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个纸包回来，递给苏清:“给，你爱吃的，天天闷在府里算什么，带你出来散散心，好了，回去吧。”
苏清拿着那纸包回府时还在想，难为他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