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霜花(2)
宁修来到义庄的六七日内,还招惹了一些小打小闹的东西来。
守棺人、仵作等与死人打交道的行当,多少会遇到些不干净的。铁柱时不时发怵,早把黑狗血、童子尿和生糯米放到台面上备用。
来的东西里最厉害的还属黄皮子。
一天晚上,一只老黄鼠狼爬到了宁修半开的棺材盖上,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铁柱看到了全过程,眼皮一直跳,拿着黑狗血不敢妄动。因为黑皮子比较灵性,不比旁的,惹怒他们,特别是在他们讨封的时候,霉运会缠上自己一辈子的。
宁修静静地看着顶上的黄皮子,此时她身上很糟糕,已经流尸水了。
“姑娘,你看吾像什么?”
黄皮子发出老人家的声音,还有些和蔼意味。
“你当然像你自己。”宁修道。
铁柱在旁流了几滴冷汗。
黄皮子显然不满意宁修的回答:“姑娘,吾再问你一次,吾像人还是像仙?”
宁修冷哼,“区区一个精怪,修为不过百,就想成仙?岂不是太容易!”
“你找死!”
铁柱感觉四周温度骤降,忙恳求道:“黄大仙,息怒啊。”
宁修只说:“虽说你来讨封,但就算我说你成仙,你成不了啊。”她为凡人,也听过妖修不成仙的道理。
“你说的没错,”黄皮子说,“但吾讨封是为了从口念中获得修行的力量。”
宁修觉得奇了,“你找谁不好,偏偏找上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身上有气!”
“死气?”
“非也!六界之中,仙气、妖气、魔气、鬼气皆具有力量,吾见你身上有一些魔气,老远从后山寻来,向你讨封获得的力量比普通凡人要更多。”
宁修一怔,魔气又是如何而来。
黄皮子不断散发戾气,“助人成事是功德一件,你却不肯。”
“我自己都还在受苦,你不该来烦我,”宁修转而道,“我且问你,你可曾害过人。”
“助吾修道,害人又何妨。”
那就是害过人了。
“不能让你出义庄……”宁修艰难地抬手去抓它。
“吾要吸取你的魂魄。”
黄皮子狰狞地张开嘴巴,把它挣得大大的,朝宁修的头和脖子袭去。
“姑娘,我帮你。”铁柱也顾不得倒不倒霉的说头,抄起棍子,沾一些黑狗血,朝黄皮子打去。
黄皮子动作更为灵敏,随便一跳躲过铁柱攻击,一下咬住了宁修的脖子肉。
紧接着,黑色的气从宁修的身体迸发出,燎伤了黄皮子的牙口。黄皮子吃了剧痛,见状不好,赶忙化成一阵轻烟遁了。
“铁柱,你有没有看到黑色的东西迸出来?”
铁柱疑惑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九月九,重阳节,村子庄子里照常举行祭祖仪式。
像铁柱这样的人是不被允许参加的,弄饭的大娘觉得铁柱可怜,让小儿子送了一壶菊花酒和一碟重阳糕来给他。
今天是不会有人来义庄的,不吉利。
铁柱给宁修开了一半的棺材盖,让她视野开阔些。铁柱很想与宁修一同分享酒和点心,可宁修吃不了东西。
铁柱在前院劈材,准备生火做午饭,没想到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两男一女,长得都非常标志。
就是左边穿藏青色衣服的男人有点凶。
“是这里了,在厅堂内。”
听到谢衡羽发话,韩明昱看了眼手里的千罗罄,光纹的颜色很深,确实在这范围内。
“你们干什么的?”铁柱问道,但觉来者不善。
韩明昱对他做了拱手礼,“兄台,你这里有妖魔,劳烦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要驱邪。”
“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东西,麻烦请离开。”
韩明昱没想到他阻拦,便说:“得罪了。”她飞快跳到铁柱后面,往屋内跑去。
“你们不能这样做……”
韩明昱也不管身后如何嚎叫,握着剑防身,房子里有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韩明昱一眼就注意到最古怪的棺材,只有它是半开着的。
韩明昱缓缓走过去,看见里面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的丝绸衣裳被脏污液体打湿,皮肤溃烂呈黑紫青红的颜色。
韩明昱还以为是个腐尸,没想到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头还微微一动,她也看到了些许魔气。
魔气不多,可能都抵不过风月魔释放的一个触手。
韩明昱无法判断出棺材里的具体是什么,只能判断出对方没有攻击力。韩明昱低头看下腰间的千罗罄,勺柄动了,指回了正南方向。
正南地坤。
原来这才是千罗罄的目的。
韩明昱刚要收剑,外面僵持的三人进来了。
铁柱忙靠过来,隔开韩明昱和棺材的距离,“你们别伤害宁修姑娘,她不是坏人!”
韩明昱看了眼谢衡羽,谢衡羽冲她点了下头。
韩明昱说:“兄台,跟我们讲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帮你们。”
男子憨厚实诚,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个遍。
韩明昱思索,“莫不是她的丈夫与魔物勾结?”
谢衡羽问:“我看看宁小姐如何?”
铁柱征询宁修意见。
“劳烦几位了。铁柱,给他们拿布遮一下口鼻,我身上味道应该很大。”宁修道。
铁柱拿来了布,韩明昱和谢衡羽接下了,落意却不接,嫌弃道:“我能屏息,不需要这个劳什子。”
韩明昱说:“要不铁柱兄你自己戴一戴?”
铁柱挠挠头,“啊,我无所谓,我整日和死人打交道,都习惯了,反而闻不大出来。”
谢衡羽把棺材盖抬开,宁修烂了不少,便建议说:“宁小姐,你正被死气侵蚀,干等着腐烂太被动,不如我帮你把魂魄强行抽离体内。”
“你真的可以?”
看着对方仙风道骨模样,宁修逐渐信任这几个不速之客了。
“我且试试。”
宁修闭上眼睛,等待谢衡羽施法,一瞬间感觉面门大开,身体骤轻,但紧接着又有股拉力将她拽了回去。
宁修睁开眼睛,她仍在棺材里,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留恋那腾飞起来的轻盈感。
韩明昱也过来了,“羽师兄,是不是因为她体内有魔气,我们把魔气先抽出来!”
“不是。”谢衡羽凝眉,惊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不解地望着他。
谢衡羽解释:“宁小姐的命格被人拿走了,无命格之人是无法离开肉身。观禅的方法其实尚可,只是没看出这命格之事,只怕到时候剩了骨头架子,宁小姐也无法离开本身。”
宁修内心极寒,这才是越曦不怕他逃走的真正原因吧,才不是她父亲不相信她之类的世俗想法,越曦有恃无恐极了。
宁修要是能哭,这时候便已是泪流满面了。
韩明昱劝慰她:“宁小姐,我去你丈夫家把你的身体和命格都拿回来了。”
“你们怕斗不过他,他是朝中重臣,大理寺卿越曦,马上就是右相了。我是他的新嫁妇,未出阁前也是名门贵女,他凭什么可以这般对我啊?”宁修对越曦的怨恨达到了顶峰。
铁柱听到宁修身份,怔然到说不出话。
韩明昱说:“管他是何人,就是皇帝老子,我们也要去拿回你的东西,你现在很被动,被动只会失败,主动才有追到好结果的可能。我们几个总归会想到好办法的。”
“好。”宁修有点信心了。
“宁小姐需要跟我们一起。”谢衡羽道。
“我没法走路。”宁修内心苦笑,而且很臭,也能想象隔老远就能闻到。
“我有法子。师妹。你过来下。”
谢衡羽的办法,就是要在宁修身上画下五行阵。
人的身体和体内气行都有金木水火土对应法则,譬如五脏六腑,便是金肺、火心、木肝、水肾和土脾。五行阵可阻止死气侵染魂魄,让身体停止腐烂,也能克制魔气。
只是这五行阵要画在□□皮肤上,谢衡羽只能委托韩明昱画阵。
“师妹,我把五行阵画在纸上,你对应地画到宁小姐身上即可。”谢衡羽从袖子里变出笔墨纸。
墨非寻常墨,而是一盒朱砂墨。
“师兄,你都随身带着这些啊?”
“是,我有时需要画符,一定要用朱砂,朱砂能镇邪。”
“我知道了。”待会她画阵也要用朱砂笔墨的。
谢衡羽在宣纸上花了一个人形轮廓,再把点线一一标明清楚,画的同时他仔细对韩明昱讲解步骤与原理,韩明昱听得津津有味,脑子也清楚许多。
“师兄,你一定要教我些阵法符箓。”
“哦,你对玄门道法感兴趣?”
“朴素辩证,道法自然。”
“好,这今后时间长久,师妹可以慢慢学。”
只因悟道随缘。
其他三人都出去了,把房门关好。韩明昱穿戴上仵作的防护衣和手套,把放着工具的小桌子移了过来,对宁修道:“宁小姐,我开始了,你不要害怕。”
“我以前骑马摔过都不带皱眉的,你只管动手,还有叫我宁修就好。”
“你称呼我明昱吧。”
宁修的衣服都黏在烂肉上,韩明昱不得已用剪刀把布一一剪开,慢慢把它们剥离,这个功夫花下去尚可,只是——
残缺的血洞里爬着不少蛆虫,掉落的皮肉躺在尸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