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晚饭时间，赵楠溪一反常态打探起苏乾乾的工作，在细枝末节毫不重要的信息里抓了重点，从头到尾把平时引以为傲的闺女数落了一顿，搞得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尴尬。苏仲和自然是要帮着女儿的，但耐不住今天老婆火力很猛，几个回合下来他也招架不住，只能给苏乾乾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而专心吃饭。
苏乾乾正想着这是不是随意调侃贵妇妈粉团“亲生的崽崽”带来的后果，爷爷苏万盛亲咳两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乾乾工作也是辛苦，这几天看着人都瘦了。”
老爷子发话，赵楠溪只得收声，她拿起公筷夹了几只虾到苏乾乾碗里，有些埋怨地说：“看吧，不止我一个人，连爷爷都看出来你最近状态不好，所以那个什么纪录片拍完你就别去光泰卫视了，好好休假玩一玩。”
“把下个周六空出来吧。”
“嗯？爷爷要带我去哪里玩呀？”苏乾乾笑盈盈地一歪头，等待着老苏的惊喜。
“夏家那个孩子下周回国了，你们见一见。”苏万盛捏起手边的小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啧的一声之后，看向叼着虾发愣的孙女，“怎么啦，这么高兴？惊呆了？”
“夏家……孩子……是什么人？我见来干嘛？”
“忘了啊，前几天跟你说过嘛，你夏叔叔的儿子要从美国回来了。今天正好打球的时候遇见他，我们就定了个日子——”
“爷爷！”苏乾乾激动地放下筷子挽着苏万盛胳膊直晃悠，“爷爷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我，我不去！”
“见个面，喝个咖啡，聊一聊而已，有什么怕的，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说起来，苏乾乾对夏家公子是有些印象，但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没想到爷爷竟然问都不问，直接就给安排了见面，她一下子烦躁起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推脱。
“我不记得了！不认识！”
“我记得你们一起拍过照的，待会——”
“啊啊啊啊！不要！爷爷~”眼看着装失忆没用，她开始找别的办法，“爷爷我还小，这种事不着急的。”
苏万盛还没开口，赵楠溪倒是赶紧接上话，“小？呵呵，是还小，23了也没见你谈个恋爱，交个男朋友什么的。”
“什么就23了，明年才23好吗！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我没男朋友……”苏乾乾声音渐弱，这个话题她连撒谎都没底气，“只是没说而已……”
“哟，是谁？莫非是……”赵楠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你那个师兄张一凡？”
“怎么可能！妈！瞎猜也要有点根据好吗！”
提到张一凡，苏乾乾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她确实没有和张一凡谈恋爱，但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师兄的仰慕，从不吝啬表达，以至于会被家人误会，也是没想到的。
“既然现在没有男朋友，那就去见见夏家的孩子，万一觉得还不错呢？”苏万盛拿起餐巾抹抹嘴，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其他的事情，楠溪你看着办吧。”
赵楠溪欣喜地连忙点头答应。安排社交活动是她除了追星以外的另一大爱好，贵妇圈子里的各种茶会、酒会、试菜、郊游、看秀、度假等等，都是由赵大设计师亲自安排，更何况自家闺女的相亲。
苏乾乾看着老妈满脸喜悦两眼放光，一副看到限量新款似的表情，不觉后背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爷爷~”苏乾乾起身赶紧拉住正要去客厅的苏万盛，“爷爷，可以不去吗？周末我陪您打球吧？好久没跟爷爷一起过周末，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外人身上，对吧？这样吧，周六早上8点，我陪您打个18洞好不好？”
“啊哈哈哈，好呀，那我让你夏叔他们都来！”苏万盛乐得合不拢嘴，“球场上才能见人品，那孩子怎么样，我来亲自验验。”
撒娇没得逞，反而把事情搞得更麻烦，苏乾乾着急地跺了跺脚，皱着眉头开始动脑筋。她挽着苏万盛把头紧贴在爷爷胳膊上来回蹭，“爷爷您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打场球就把我卖了？我还是不是您的宝贝孙女了？”
“那当然是的！不过——”
“乾乾怎么说话的！”严厉的女声从饭厅传来，“夏家跟咱们家生意场上那么多的往来，夏叔叔也是爷爷信得过的朋友，长辈都是好意才会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赵楠溪示意阿姨把桌上的菜都撤掉，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丑话说在前面啊，把你那些小性子小心眼小伎俩都给我收好！合不合适你们见了面才知道，就算成不了，也别给家里添乱。”
“哎，对，见了面才知道的！”苏万盛点着头往门口走去。
自从苏坤坤出生后，老爷子嫌家里两个孩子一堆保姆每天太闹腾，索性把隔壁那栋别墅也买了下来，拆掉了围墙，在里面不但搞了一整个地下室的高尔夫球器材仓库，书画室、雪茄室、红酒吧也占了不少面积，甚至专门给这些年收集的老唱片准备了房间。这样一来，一大家子既不互相干扰，每天又能一起吃饭共享亲子时光，非常惬意。
“不见面不就没有添乱的可能了么！”苏乾乾撅起嘴怨念地看着门口的背影，老爷子抬手比了个耶，顽童一般摇晃着脑袋。
眼见着相亲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苏乾乾垂头丧气地走回餐厅。“我还没吃完呢！”她冲着干干净净的餐桌发起了脾气。像是知道她会有这么一招，阿姨立刻将分装到小盘子里的饭菜端了上来。
“人家夏家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尊你爷爷是前辈，礼数上就没有不周到的。唉……你跟坤坤，你们俩这倔脾气，都是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非得嘴上不饶人！得罪人了还不是要我去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赵楠溪抱着胳膊一边数落着走到苏乾乾身边。
“好好好，别生气嘛，我去还不行么……”苏乾乾也不拿筷子，直接把嘴凑到碗边，叼起一片菜叶，仓鼠似的边嚼边眨巴着大眼睛卖惨。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对生气中的赵女士百试百灵。
“你可得保证，不许给人脸色看！”
“嗯，保证……”
苏乾乾几乎是趴在餐桌上蠕动着腮帮子，刚吞完青菜，正要去叼排骨，后背就挨了一巴掌，“吃饭没个样子！仪态！你的仪态去哪里了！白让你上了那么多年舞蹈课！跟你爸一个样！”
“唔……”吞完嘴里的东西，她讨好地叫了声“仙女妈妈”随即为老爸辩护道：“妈妈您怎么这样啊，苏董在饭局上那可是板正得很的！您老说我什么都像他，那您在我身上，就没参与点什么吗？”
“参与……”赵楠溪沉默了几秒，目光突然柔和起来，她伸手捏着苏乾乾的脸蛋勾起嘴角：“要说参与，我也是做了点贡献的，比如……改良了老苏家的基因。你们姐弟能有现在的颜值，99%是我的功劳。”
没想到老妈竟然趁着爷爷和爸爸不在，如此直白夸耀起自己的美貌，苏乾乾瞪圆了眼，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摸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干笑两声，随口说吃饱了，便往二楼房间跑。
晚餐前收到师兄的消息，推荐了一部片子给她，本来还打算晚上能专心拉片学习学习，没想到被相亲的事一搅和，好好的心情瞬间就跌入谷底。
洗完澡拿起吹风机往沙发上一歪，她习惯性地打开投影，边看片子边吹着头发。
眼睛虽然盯着投影，可抓着半干发丝的手却停在半空。要怎样才能在爷爷那边顺利过关，还不能给夏家留下什么把柄导致自己挨骂，更重要的是让苛刻挑剔的老妈满意，还不能牺牲自己委屈勉强……苏乾乾叹了口气，扔开了吹风机。
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意外，苏家上上下下对她的保护格外用心。只要出了别墅的大门，周围不是保姆就是保镖，即使是在大学里，也都是单独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能不受“瞩目”地彻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独处的时间太多，身体抱恙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电影便发挥了绝对的治愈功能，这也是她执着于要当一名导演的原因。
一部好的电影能迅速将她从现实的各种复杂情绪困境中拉扯出来，脱离情绪上的不稳定。每一部电影都像是个平行世界里的安全空间，可以让她体验各种无法在生活中体验到的感受。所以只要一有时间，她便会让自己投入到那个虚幻又真实的浩瀚世界里，放飞自我。
不知不觉盯着投影，一个多小时过去，她已经忘记去思考如何应对相亲，整个人斜躺在沙发上搂住抱枕，期待着影片中令人捉摸不透的最终结局。
片子里，戴着面具的男主角身手敏捷地从即将坍塌的高塔上将女主角救下。可就在女主角想要掀开面具看看这位英雄的真实面容时，男主角捂住面具，将女主角放下，起身迅速离开。
两人曾是情侣，分手时发誓永不相见，可即使在危急关头，终于到了有希望冰释前嫌的时刻，男主角却想着要遵守诺言……
看着镜头推向女主角那张带着迷惑和遗憾的精致面孔，苏乾乾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沙发上一骨碌爬起来，翻出手机里那天火灾时拍下的视频。
屏幕中那个不愿意接受她采访的人，一闪而过的戴头盔动作，让她突然和电影中的女主角有了共鸣。
灵感的涌现往往非常随机，她迅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向扔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生怕这一时的感受随时会消失。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已结束的电影在墙上留下了一幕纯黑。
苏乾乾有一个公众号，取名【乾心观影】，更新没有规律，主题没有方向，内容倒是都围绕着关于电影的一些碎碎念，隐去现实中的名字和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电影爱好者和从业者，这里是她敞开心扉的地方。
“施予帮助的人，是否会在意受助者的真实身份？是否会因为过往的交集而多一些怜悯？在英雄的光环之下，那个人的姓名、职业、性格、过往经历，是否又会影响人们对他的评价？”
文章发布，思考呈现，问题抛出。
意料之外，这篇推文很快就有了第一个留言。
【人都有善良的天性，但在危难时能够伸出援手的勇者，特别值得感谢，无论是谁。】
苏乾乾看着这条和自己心意同频的留言，嘴角上扬着翻出手机打开相册，滑到一张模糊的身影。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