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临窗的檀木长条桌上放着一只金灿灿的鸟笼子，一位长相清丽的侍女正专心地给笼子里的雏鸟喂食。
雏鸟通体漆黑，只有鸟喙和鸟爪是鲜艳的红色。一双黑豆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比起刚刚离巢时的萎靡不振，有活力多了。
卫薇假装看书，拿书挡住脸，眼睛从书册上方悄悄探出，鬼鬼祟祟地打量着申椒。
她左看右看，申椒看起来依旧很普通，一点儿凤凰的端倪都没有。
不过卫绍白虽然狗，但从不骗她，他说申椒有凤凰血脉她就肯定有。
“四小姐”，申椒早就发现了卫薇奇怪的行为，忐忑地问，“奴婢身上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卫薇放下书，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好奇小家伙的品种。”
申椒歪了歪头，“看起来像八哥，渡鸦之类，四小姐想知道的话奴婢去找个懂行的仆役问问。”
“算了”，卫薇摆手，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大丫鬟香芹款款步入书房，“四小姐，明天您要穿哪套衣裙参加赏花宴?奴婢替您取出来放熏笼上。”
卫薇差点儿忘了赏花宴这回事。
“随便吧，你替我选一件就行。”
香芹皱眉，“赏花宴是虞都侯夫人下帖子主办的，虞都侯是一品军侯，简在帝心，掌管着皇城兵马，侯夫人又是郡主，是皇家血脉。四小姐好歹上点心，认真准备下吧。”
卫薇拿着瓜子逗鸟，对香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末了，“所以才要香芹替我选衣裙啊，香芹的眼光连娘都说好，此事全权交给你，我很放心。”
卫薇三言两语哄得香芹莫名有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兴冲冲地跑去衣柜替卫薇挑选衣裙去了。
申椒看完全程，知道香芹又被卫薇忽悠打发了。卫薇是卫家嫡出的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从来不少。一个奶娘，四个贴身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还有数目不等的粗使丫鬟。这些人名义上只有卫薇一个主子，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条心，各自有各自的算盘。
申椒自从来到卫薇身边，这些年冷眼旁观，发现了一些端倪。
四小姐年纪小，脾气好，看起来没有主子架子，御下不严，连丫鬟都敢和她顶嘴。
但其实四小姐心如明镜，谁真心为她着想，谁是借她当跳板，每个人说话做事的目的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虽然申椒不明白四小姐为何不调服下人，但总归结果都是四小姐想要的。
如果让卫薇听到申椒的心声，她肯定会说申椒想多了。
其实她就是懒罢了。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穿越到古代世家，今后走的是宅斗剧本，确实摩拳擦掌地和下人们玩过一段时间的‘谁是老大’。后来知道这个世界有仙有妖，卫薇就提不起兴致和这些注定不是一路人的人玩了。
反正她是小姐，是主子，占据身份上的天然优势，吃不了大亏。
书房一时陷入沉寂，只有雏鸟微弱的唧唧声。
申椒帮着姜黄收拾书房，姜黄也是一等大丫鬟，因为读过书，负责伺候笔墨，是个沉默寡言的冷美人。
书房没什么好收拾的，卫薇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在完成夫子布置的五张大字的作业后，她就搁笔，不再多写一个字。
申椒手上没了活儿，踌躇半响，小心翼翼问道，“四小姐是不想参加赏花宴吗？”
“咔——”，逗了半天，卫薇才发现雏鸟嗑不了瓜子，她遗憾地把瓜子放到自己嘴里嗑起来，“咔嚓”，吐掉瓜子壳，卫薇不答反问，“申椒，你知道龙门大会吗？”
“知道”，申椒点头，“鲤鱼跃龙门，仙人抚我顶。十年一次的龙门大会是凌霄剑阁挑选弟子的盛会，凡是适龄青年，不拘性别出身，都能参加。”
卫薇耸肩，“虞都侯夫人有个儿子正好赶上今年的龙门大会，她下帖子请的都是京都世家高门中，今年会参加龙门大会子弟的人家。多半是想拉拉关系，让彼此有个照应之类。”
听完卫薇的解释，申椒心头一惊，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紧张道：“小姐，不会有危险吧。要是侯夫人在宴会上对您下手，把您当成她儿子的竞争对手铲除怎么办？您还是不要去为好。”
卫薇愣了愣，继而大笑，“咯咯咯……申椒好姑娘，难为你想到这层，你真是个天才。”
这副反应明显是申椒想错了，她羞恼地直跺脚，她再聪明伶俐，眼界和阅历限制了她，至少她的脸皮还不够很厚。被卫薇笑得小脸通红，脚趾扣地，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卫薇好不容易止住笑，抚着肚子大喘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仙门挑选弟子不是看谁拳头大，赢过别人就能入门的。一个人有没有修行的资质是天生父母给的，她儿子要是没资质，就算杀光旁人还是没用。”
申椒即使再不好意思，依旧忍着尴尬认真听完卫薇的科普。她知道四小姐随口说的常识，对外面许多人来说是这辈子都无法够上的秘闻。而且冥冥中她有个预感，她会用到这些常识的。
见申椒听得认真，卫薇反倒住口不说了。
申椒心下遗憾，面上不动声色，放松道：“既然虞都侯夫人没有坏心，奴婢就放心了。四小姐恕罪，奴婢一时想岔了，要是有危险，老爷夫人必不会同意您去的。”
“你也是关心则乱”，卫薇对申椒的关心很受用，她决定给她一个惊喜，“你想不想参加龙门大会?”
果然申椒十分震惊，“我可以吗？”。
“当然”，卫薇笑，“你刚都说了，凌霄剑阁招收弟子不拘性别身份，你当然有资格参加。”
巨大的惊喜过后是忐忑不安，话虽如此，可她是卫府家仆，签了卖身契，生死都由卫家说了算。如果老爷夫人不放人，以卫府的权势，多的是办法让她参加不了。
这点卫薇确实没想到，作为统治阶级，底层人民的困苦很多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对奴仆的理解尚且停留在前世雇主和雇工之间的雇佣关系层面上，那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她暂时没有深刻体会。
“我带你们一起去参加龙门大会，你，香芹，姜黄都可以去试试。可惜豆蔻已经离府成婚，应该是没机会参加了。”
豆蔻是卫薇四个大丫鬟之一，她年纪最大，已经成婚。原本卫薇应该再提拔一个侍女补位，但她考虑到自己即将入仙门，就懒得再和一个新丫鬟磨合。
至于卫薇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能够入仙门，自然是因为卫绍白啦。
他嘴上老是说起卫薇娘胎里抢了他的大日精魄，害他老是畏寒，卫薇欠他的，要乖乖听他话。
卫薇让他想屁吃。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不过这解释了当初钻进卫薇心脏的到底是啥东西。
太阳精魄听起来就是高大上的好东西。
“太阳精魄有什么用？”卫薇当时这么问卫绍白。
卫绍白笑得意味深长，“用处大了，头一条，它将你的体质塑造成为先天纯阳道体。顶级的修行道体，万年难遇的绝世之才。”
卫薇没有问他怎么会在娘胎里就有这种宝物，而是问：“太阳精魄对你有什么用？我要怎么还给你？”
卫绍白有一霎那的表情空白，他没想到有人会主动归还宝贝的。果然还是年纪太小吧……
“你可想好了，太阳精魄是太阳的精华所在，一颗太阳只有拳头大点的精魄，你身上那枚精魄相当于太阳一半的能量精华。这种东西是连上界天尊都会心动的天材地宝，你要把它还给我？！”
说到最后，卫绍白高昂的声调差点儿破音。
卫薇很遗憾没有办法把这段话录下来，这一定可以成为卫绍白少有的黑历史，足以拿来嘲笑他一辈子。
卫薇不是圣母，到手的好东西哪里会轻易还给失主。但失主是她的同胞兄长，是她这辈子第一个遇见的人。
“你就说怎么还”，卫薇不耐烦道。
卫绍白感觉孩子的身体真是不中用，从前听到手下告诉他，剑尊把他的魔宫一剑掀了，他都是面不改色，笑意盈盈。现在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竟然气得他血压升高，额角突突地跳。
“太阳精魄已经与你的心融为一体，要想还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卫绍白恶狠狠恐吓她。
卫薇苦恼地作西子捧心状，挖心啊，是要她的命？
卫绍白凉凉地补充，“心得生挖哦，否则没有你的允许，太阳精魄会本能地护主攻击敌人，届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它就算自爆也不会臣服他人。太阳的脾气可是很火爆的。”
卫薇苦着脸，“可是……哥哥很需要太阳精魄吧。”
一个转世大能什么都没准备，只随身带了一枚太阳精魄转世，说明太阳精魄对他很重要。
猜到卫绍白是大能转世不难，毕竟在卫薇面前，他从来不曾费心掩饰过。言谈行为上几乎算是明示了，哪怕卫薇不是再世为人，也能看出异常。
卫绍白定定得与她对视，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要看进卫薇心底。
“我是玄阴魔胎，没有太阳精魄辅助，一个凡女是无法顺利让我降生的。既然我已经降生，太阳精魄对我已经没有大用了。”
卫薇追问，“没有大用就是还有用处？”
卫绍白无奈叹气，“畏寒而已”。
卫薇想了想，忽然扑上去，一把抱住卫绍白。她抱得很紧，既像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又像抱住一件随时会失去的珍宝，苦苦挽留，患得患失。
“这样还冷吗？”女孩子发育得比男孩子快，此时的卫薇比卫绍白高出半个头，可以完全裹住卫绍白。
卫绍白彻底愣住，常年冰冷的四肢百骸中突然注入潺潺的暖流，他冰封万年的心似乎松动了一些。
卫绍白的愣神只有刹那，他很快放软身体，回抱住卫薇。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搁在卫薇肩窝上，如同蛇吐信子般在她耳畔悄声说，“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