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鸟
两人僵持不下,扶光其实心里没底。她或许能帮那两个人脱身,但不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而且,比起自己强撑着的笑容,卡尔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对弱小者的蔑视与对她不自量力行为的嘲讽。
实在是,令人不爽。
“难道你真的觉得,一个有些特别的C级水系异能者,能和近S级的雷系强攻异能者不分上下?”
卡尔随手将枪扔到一旁,他摊开手睨向扶光道:“来,冲我开枪。”
扶光气极反笑道:“这样就能填充你的自尊?”
她甚至能猜到,等她开枪以后,子弹要么会被他弹开,要么就会反射向自己。
卡尔扬了扬衣袖上的灰尘,到最后,他的鞋上除了一丁点儿不属于他的血迹以外,再没有什么地方被弄脏。从容不迫地战斗,衣物一尘不染,唯有鞋尖染上不属于自己的丁点儿血迹,这是无数战士渴求的强大。
“连开枪的觉悟都没有,你怎么杀人?”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毫无偏移地击中扶光的肩膀。骨头碎裂的疼痛不亚于被雷劈中。
“呃!!!”
扶光的肩膀绽出一朵血花,白杨已经被抬下去医治,所有人都识趣地退到了房屋外面。这是卡尔·赫斯专属的,私人处刑时间。
因为疼痛意识模糊的扶光在听见轰鸣的雷声以后乍然清醒,她已经消耗了太多元力,身体本就难以承受这样的负压。外加上受的伤,如果不及时医治,真的会丧命于此。
卡尔的走路姿势很优雅,能够看出他从小所受的礼仪是多么的严谨。他就像是踩在雪地里一样轻快,甚至悠然自得地哼唱着赞颂歌。他的声音像雄浑的大提琴,心是腐烂的玫瑰。
“这是我给你的教训,杀掉你,只会损失一个天赋型人才。听说你跟我们学校那个赫鲁人关系密切,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对象,可惜和你一样牙尖嘴利。在那里,可不会有人对他手下留情。扶光,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要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事情,不是你该去接触的。有些人,也不是你该惹的。”
说罢,卡尔将擦拭指尖的手帕轻飘飘地扔在地上。“那个赫鲁人的尖叫声,实在是刺耳。”
本来已经意识模糊的扶光骤然清醒,卡尔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尖。她感觉到耳畔的雷声愈发的大,可那并不出自于卡尔的异能。
可身体的消耗太大,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栗。这是扶光平生第一次流露出极端愤怒的神情,她几乎将牙齿咬响,眼睛瞪得浑圆,品到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后,喉中便涌出一口腥甜。
扶光甚至连张开嘴都有些无力,殷红的血不断地从嘴角溢出。那股铁锈味刺激着她,令她无比的想吐。
卡尔见状低嗤一声摇摇头,“那个赫鲁人给你写了很多信,不过最后都被守卫拦截下来扔入火炉里取暖了。”
扶光的瞳色一暗,卡尔赫斯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不断地碾压着她的自尊,踩着她的痛处。
“那个女人,也是你们的实验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能将这些字音拼凑清楚已经是扶光的极限,卡尔垂首俯视着扶光。她凌乱的发丝因为血黏在脸畔,涣散的目光里倒映着他鞋尖的那一抹红。她眼尾的一抹红逐渐凝为朱砂痣般妖艳。纤细如弯刀的腰肢也染上了血,扶光咬紧牙关,颤栗的声线足以体现她的愤怒:“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人渣。”
卡尔没有理会扶光叫骂,他注视着她腰上的伤口烦躁地蹙起眉头。她的旧伤复发,血流不止。
卡尔屈腿蹲下,一把将扶光捞了起来扛在肩膀上。“一个没有用的实验品,倒是可以给你们看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是非不分,同情心泛滥。”
他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会心疼赫鲁人?看来你还是没有被他们利用过,坑害过啊。”
“放开我,杂种......”
“我是纯血统的赫斯贵族。”
“贵你......”
“可算是安静了。”
卡尔出来时周围人面面相觑,想要把实验体找回来是很轻易的一件事。可卡尔却不同以往的杀伐果断,他禁止了他们的行动。很快有人看出来卡尔肩膀上的扶光还没有如他们预想的已经断气。
“先生?”
有人率先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询问。只能半吐出一声先生,唯恐问多了会受罚。
卡尔仰望着残阳如血,日落时的余晖就像染上血的面纱,遮掩了大地的真实面貌。他知道再过不久,日落就会随着余晖一同碎裂在坤灵海。时间的加速越来越快,总有一天会出现日月同辉的奇异景象。周围的行人聚集在此,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店铺门上的玻璃倒映着这橘红的晚霞,藤影斑驳。倦鸟归巢哺育饥饿的幼鸟,可当它们回到家时,却发现鸟巢里只剩下几片羽毛,被蛇吞噬的幼鸟早已被排泄出来。
撕心裂肺的鸟啼声不断地回荡在扶光的脑海里,那是柔鸟的啼哭声。柔鸟是一种性情温婉的鸟类,无论雌雄。它们以害虫和花蜜为食,啼叫时婉转动听。但与柔鸟为同一类种并且长相相似的暗鸟却是十足的祸害。它们的喙与爪子十分尖利,祸害庄稼,有时候还会啄食人的眼珠。因此在坤灵星,曾经泛滥成灾的暗鸟濒临灭绝,而温婉的柔鸟在被不断猎杀后也逐渐对人类展现为求自保才产生的攻击性。
最终,柔鸟也被人们视为暗鸟。
那样凄厉哀婉的啼哭声让扶光逐渐清醒了过来。她闷哼着翻了个身,本想揉一揉惺忪发痒的睡眼,却在即将碰触到眼睛时无法再探向前。
“嗯?”扶光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下一秒她就立即恢复了理智,手心凝聚的水能量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扶光有些不可置信,是她刚睡醒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她受伤太严重了,所以没办法凝聚元力。
扶光原本还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大,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很难看清环境。她听见有人的粗喘声,和一些赫鲁语。
星链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被投影在半空中。
卡尔正穿着浴袍惬意地躺在烫金的木雕椅子上,他吹着红茶上氤氲着的热气。奢华的客厅还有几个身着燕尾服的仆人在打扫。
“这是我教你的第二课,不要怜悯赫鲁人。这里是A区有名的猪圈,猪可比其他的野兽,要更喜欢吃人。”
连接中断后,扶光终于意识到那些粗喘声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群饿的神志不清的人,在看见美味佳肴以后兴奋的喘息。
突然卡尔的脸又出现在半空中:“对了,这个是特制的手铐,限制了你的异能。这是一个小惩罚,扶光。不过,小惩罚也可能会丢掉性命。”
这一次,星链彻彻底底地中断了。
“操!卡尔赫斯你不得好死!”
扶光一边暗骂着一边试图挣脱手铐,铁链撞击墙面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撞击声一下接一下,虽然可以短暂地震慑住这些“行尸走肉”。但长久下来,对方也会发现她只是在虚张声势。
终于,扶光挣脱了右手的手铐。又或者,这是卡尔故意弄松的。他好似一个观察者,喝着红茶惬意地下注,浑然不顾人的死活。
然而对比起右手,左手的手铐几乎是死死地桎梏住扶光的手。她的手已经被磨烂了皮肉,尽管有鲜血的润滑,可那个手铐仿佛已经与她的手合为一体般,不见松动。
扶光抽出腰间的匕首,黑暗中她只能依赖自己的听觉。
然而,就在扶光紧绷着的那根弦即将断裂时,柔鸟幼崽的哭声让她猛然惊醒。
“别吃我......我妈妈还需要水。”
“求求你放过我,求你只吃我的手吧,放过我......”
一声声请求像三把长剑深深地刺入了心脏。
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月光终于得以喘息,它呼出的白气凝结为霜落在地面。
那是一个即便瘦的不成人形,也能看出曾经美丽的女孩。
她的左手只剩下两根手指,泪珠从眼眶里滚落。
“来啊!来吃我啊!”扶光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可对比起一个有危险的人,他们更执着于眼前已经快要放弃挣扎,没有攻击力的小女孩。
扶光不断地前倾身子,她不断地用力,哪怕被磨掉血肉都想要阻止那把屠刀。
可那个手铐仍然是纹丝不动,就像是一个静止伫立在原地的木偶,正用滑稽的笑容看待这场闹剧。
她发誓,她一定会杀了卡尔赫斯这个疯子。
但是.....他们不能杀死这些柔鸟。
这并非是英雄主义在作祟,而是一个人类本该有的怜悯与道德。
扶光看着手中那把切茜娅给她的军刀。
她用力握紧那把撕破残暴黑暗,划烂虚伪月光的刀。
那把寒光乍现的刀划破了扶光眼中浓郁的化不开的暗色,切断筋络的痛苦就像触电般席卷全身。她快要将那一口银牙咬碎,那是一头母狮痛苦的嚎叫声。
随着噗嗤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月光被乌云重新遮掩,柔鸟的哭声也得以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