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和家树在学校东门坐校车的地方分道扬镳，三点，正是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没课的同学也大多在睡午觉。
这个时间，图书馆里人最少。
顾来带上一杯浓茶，抱着资料书坐在阅览室啃到天黑才回了宿舍。两个女人正捧了炸鸡外卖，边吃边追剧。白加新一见她回来立刻笑嘻嘻道：“一整天的，又上哪儿去野了？”
“图书馆”
“放屁！”
顾来：“你怎么骂人呢？”
白加新让出电脑屏幕，让她看那个已经打开的校园贴。
一张照片，附文：今天跟男朋友压马路，竟然在校门口看到一辆超酷的军用吉普。更震惊的是，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生好像还是我们建院的，她男朋友长得可太帅了！没看清脸，可那身形就让人……神魂颠倒。竟然还从车窗伸出手摸摸头，我不行了，太宠了吧！我男朋友能不能学着点，不要只会让我闻臭袜子行不行！
两个小时前发的贴，下面已经有十几页的回复量了。
有一条貌似就是楼主的男朋友：不行哦。
顾来微抬眉梢，忍着笑继续看下去，最后停在一条点赞最高的回复上。
“君住京大头，妾住京大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自来水”念完，顾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靠在床铺和桌子的上下梯上，笑得肩膀轻轻颤着，仿佛心情超好。
看来是把家树当成京大的学生了。什么眼神嘛！她哥年纪都一大把了，哪里就帅了？
白加新看着顾来笑得没心没肺的，唉声叹气道：“蒋师兄要是知道你名花有主，怕是心都要碎了”
顾来捏了块小酥肉吃，嘴边笑意尤在，“干蒋师兄什么事？”
白加新盯了她半天，“顾顾，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你就不用脑子想一想，先锋剧社那么多话剧特招生，怎么每回筹备活动就找你过去帮忙？还有早上的考试，底下那么多人暗箱操作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怎么叫你的名字就那么顺，总是顾来顾来的，点着你骂”
文静赞同道：“越喜欢，就越想欺负”
这两个女人从来就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什么事情都能折腾半天，人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的，但就是八卦。
袁爷爷把她们喂的太饱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顾宝贝，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把价码弄得太高了，导致现在一水儿洗干净了送上门的货色，已经不合你的XP？”
“什么XP？”
顾来问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找充电器，准备给手机充电。囫囵找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发现卡在了桌子后面，于是蹶着屁股，塌着腰在桌板后面摸索的时候，身上的曲线勾勒的紧致又圆润，前挺后翘的，独属于少女青涩的小妩媚。
白加新把嘴角的油渣抹抹干净，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瞥了一眼那道没什么好挑剔的身材曲线，说：“XP嘛，就是……”
等她添油加料地给顾来科普完，被文静打了一下，“呸！臭流氓！”
因长期的习惯而形成……顾来心不在焉地给手机充上电，折身从衣柜拿了件睡裙出来打算去洗个澡，淡淡地道：“真没有，我没打算谈恋爱”
裴邵南给出的地址是北景，顾来知道那个地方，于是独自坐公车过去。
出发那天大雪暂停，从屋里望出去，一窗子蓬蓬松松的雪白色小绒毛，纷纷扬扬的滚落而下。顾来担心堵车，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跑到食堂准备买两个包子把早餐对付一下。
她走到食堂的时候，很多迟到的学生咬着煎饼油条什么的，匆匆从门口跑过。顾来往旁边躲了躲，一抬眼，竟看到了蒋肃。斜背着一个书包，右手提着一袋豆浆和生煎从食堂走出来。
本来建筑和土木就是一个学院的，彼此关系还算密切，又是同一栋教学楼，许多公共课也都是撞到一起，简直抬头不见低头见。
其实蒋肃是挺对顾来胃口的一个人，虽说自视清高了些，不过都是尖子生的通病，但相处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今天却有些不同。
怎么搞的！人家又没有半点要追她的意思，都是那个白加新害人，让她觉得极不自在。
“蒋师兄早啊！”她依旧礼貌地打了招呼。
“早……你周五不是没课吗？”蒋肃指她背后巨大的背包，想起什么，又道，“这个学期的马哲是闭卷考，提前复习也没用。等试题出来，我找机会打印一份给你先做着，很容易就过了”
顾来笑容有些僵，地球上的生物不会都知道她这门课挂了吧？
京大一向以工科著名，经济类学科和文史类学科都是近几年开办的，毕竟不是主流，招生人数不多，且九成以上为女同学。建工学院则走反路，典型的僧多粥少。所以当顾来跨进京大那一刻，纵然她不是个一眼万年的上上品，到底眉清目秀得毫无攻击性，初生的小牛犊一样，于是实实在在成为新生报到当天最抢眼的女孩子。
蒋肃给出的评价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然而，让普罗大众惊掉下巴的是，堂堂省级高考状元，竟然挂了所有人都不会挂，且是开卷考试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说建工学院，就连隔着大半个校园的医学院，都对这位神童的名字如雷贯耳。
顾来欲哭无泪。她也想不明白，全年级六个班，上百号的学生，为什么就她一个人挂？更悲苦的是，还要跟一群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挤在一个教室里补考，老脸都没了。
“是，让师兄跟着操心，真的很不好意思”
顾来本来想说的是，您贵人事忙，实在没必要为区区马哲而舔着脸去找老师套题……她现在的思想已经被白加新带歪了，你要是再这么关心下去，接下来的两个学期就别想好好相处了。
她沉了口气，转开话题，“你呢？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教资”
顾来恍然，看来这位师兄是真打算在给人传道受业解惑这个领域发光发热了。她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笑容灿烂，“出去是蒋同学，回来就是蒋老师了。师兄，我看好你哦”
蒋肃愣了愣，阳光照见他脸瞬间的红润。
空气寒冷照旧，青年站在小区的门廊下翘首以望，看见一个穿着宽大羽绒服，背着巨大背包的物体缓慢朝这边挪动，目露困惑，“……顾小姐？”
“是”顾来摘下口罩。
青年眼神怔了怔，笑道：“顾小姐，裴先生的房子是2204号，我带您过去”
青年热情引路，显然裴邵南事先交代过他。腼腆地笑了笑，“哦，忘了说，我叫小甲”
“物业？”
“不是，我是裴律师的助理”
小甲从物业那帮顾来要来了建筑图纸，包括水电图和结构图。并告诉她，这间房子的前主人是京城经济司的正级干部，家底殷实，后来在阿斯维加斯赌场栽了跟头被遣送回国，工作丢了不算，房子车子也被银行拿出来拍卖。
顾来认真听完，一面打量这间房子，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虽然家具已经被搬光，只留下一个空壳子，但仍可以看出这家主人应是何等的风光，而今物是人非，绚丽夺目的地毯上，依稀可见三个钢琴脚印。
顾来把背包放在地毯上，拿出设备架好。
小甲帮忙支三脚架，随口搭讪：“顾小姐在哪高就？”
“大三”
小甲脸色明显一变，大概没想到他家裴律师花大价钱买来的房子，竟让一个大学生染指了。
顾来不理，调整好仪器，展开建筑图纸，三色笔和卷尺拿在手上，开始投入工作。
顾来的装备只有纸笔，笔记本和一台还比较拿得出手的摄像机，这就是她全部吃饭的家伙。那些搞专业建筑人所必备的装置，像绘图仪、感应器、显示屏之类的，通通没有。其实勒紧裤腰带，咬咬牙……她也买不起。
拍照、测量、记录，一切都在无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甲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哪怕是拿笔递水这样的小忙，可顾来一工作，就很快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隔离尘世，只当小甲是空气。
整整一上午，小甲看着顾来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跑，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他，不免有些沮丧无聊。又觉得这个女生干起活来，跟他家上司还挺像：很温和，很善意，很谦逊，有一种自然的矜持和保留。在工作中却是寡言少语，不含一丝杂念的眼眸深处，同样隐藏着一种近乎教徒的虔诚和深情。
简称：工作狂。
午餐定了外卖盒饭，两人坐在地毯上很快吃完。
休息的间隙，顾来真切地道：“小甲，如果你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去忙你自己的。裴先生把钥匙给我了，我离开时会把门窗关好，你不用留在这里陪我”
“可这就是裴律留给我的工作，杂工”
“你不是律师？”
“助理律师”
“没案子？”
小甲笑了笑，“机关不接受助理律师单独立案，只协助律师处理一些辅助性工作。两个月前裴律的外婆被确诊了肿瘤，虽然还在早期阶段，也做了手术以及化疗，但肿瘤毕竟是肿瘤，随时复发，随时要命，考虑到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这几个月裴律就没再接新案子，等二审开庭的时间里，都留在医院照看外婆”
“是这样”
“嗯”
顾来又问：“那他现在还在京城？”
小甲答：“在啊，甲方的项目出了些问题，被公司招回去了”
顾来点点头，抬头又看了看头顶那个五光十色的吊灯，从一进门就看到了。它十分漂亮，却和周围环境很不相符，跟裴邵南所要求的自然主义更是背道而驰。
需要拆掉。
小甲憋了一个上午，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裴律才华横溢，是司法圈的传奇人物。之前在国外留学，现在是君泽君的合伙人兼金牌律师，我们的顶头上司”
君泽君？顾来经常听文静提起，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律所。
小甲脸上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裴律出生富贵，平时话不多，大多数时候不爱笑，很严肃的样子，许多人会误会他冷漠。但其实他为人异常温和，也非常低调”
顾来正喝水，听了这话不禁想起昨天。不置可否，那是一位风度和风骨都极佳的先生，大概是律师，温和的眉眼下透着不怒自威的高贵，可……没有呀，他挺爱笑的呀。
小甲把包装盒收拾干净，扔去门外的垃圾桶。顾来端着像机走去阳台，探出身去，对着窗外的落雪按下快门。
咔嚓！
“再来几张，很好！”
“是的，请再靠近一点”摄影师看着镜头里的顾准，按下了连拍。
顾准的身影定格在画面里，上身是松垮的橙色高领毛衣，下面是同样印着公司LOGO的休闲长裤。微侧着头，坐在布景的台阶上。
冰天雪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手交错而握，抵在唇边，光华淡淡的眼眸看着一地白雪，兀自出神……
“太有感觉了，随便往那一坐都是故事男主，这才叫老天爷追着喂饭啊”年轻的女化妆师托腮，无限感慨地说。
顾准并非现在那些偶像明星的长相，面部骨骼感很强，基本没有肉感。最漂亮的是一双眼，很标准的凤眼，眼尾平滑，略微上挑，有窄窄的双眼皮。眼瞳颜色漆黑而且位置有一点高，眼瞳下缘刚好贴着眼眶下缘，差一点就是三白眼，显得凉薄。
只是若细细看去，便会觉得这凉薄的凤眼眼底深处仿若有一片静谧清澈的湖，空灵且复杂，搭配清冷的面颊，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故事感。
设计师也道：“典型的衣服架子……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以同时存在洁净和不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简直匪夷所思”
这里是国内一家知名高定品牌公司的私人摄影棚——Gaea
而顾准，是Gaea集团旗下传媒公司的签约模特。
顾准，是一个在时尚圈中被频繁提及的名字。他自出道就是Gaea的模特，且是金牌模特。在顾准还没成名之前，Gaea就以一笔不菲的价钱签下了他，作为第二季度全球广告的代言。其实这也是一场豪赌，虽然当时他们不确定顾准能否出圈，但是等到顾准成名之后再去签，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最终Gaea赌赢了。
顾准不负众望杀出重围，成为第二季度黑马。短短几天，官微视频播放量破亿，热度直逼一线明星。媒介部的邮箱差点因为这个年轻人，被挤爆。
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公司最初能注意到顾准，也是因为一张照片，一张在修车厂修检汽车的照片。
黑T牛仔，裤腿随意扎进靴子里，腰间挂着一只磨掉了颜色的粗麻工具袋。可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犷的男人，竟让人一眼看他，就像一部有剧情的老电影，给人一种读不懂的感觉。
当时这张照片在网络上引起不小轰动，一时间，引得无数经纪公司向他抛来橄榄枝。而这张照片最初出现在网络，是一年前，来自一个ID名叫‘梵高先生’的摄影博主。
“你说，如果他单飞了”化妆师靠着架子，粗粗扫了一圈场地外，从其他部门偷溜过来的围观群众，幸灾乐祸道，“会怎样？”
道具老师笑道：“这样一棵摇钱树若是被挖走，徐总监不要拿麻绳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