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会化
“快去啊，再不去就要走了。”
“对对，机不可失诶！”
“我就不催你了，你自己决定，反正又不是我要告白。”
云层遮盖乌轮的余辉，光线吞吞吐吐消逝，教室里，几个女生簇拥着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男生一只手竖在嘴前，表情窘迫。
“拜托了大家，咱们声音小一点吧。”宫本治野声音压得极低，连耳廓都红透了，渗出羞意。
女生们对视一眼，随即不再调侃他，其中一个女生看不下去，直接把他推向话题另一个主人公的方向。
宫本治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他踉踉跄跄站稳，连忙回头看向身后一群人，她们纷纷转移视线，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没有办法，宫本治野深呼吸几下，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叫住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生
女生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浅蓝格纹制服裙，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云层恰好慢吞吞离开乌轮，蜗居于云后的光线迫不及待跑出来，洋洋洒洒落到地面。
在透亮的玻璃窗下，几缕光线跳跃于教室里，女生的位置就在这范围内，像是都偏爱她一般，映衬着为她抹上一层极淡极淡的光晕。
周围喧闹嘈杂，女生独自画出一片寂静，不慌不忙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侧脸轮廓不算流畅，却又散着柔和。
等女生提着包把椅子挪进桌下时，宫本治野才开口，含着旁人听不出来的颤意，“香取同学，等一等。”
女生抬头看他，眉眼闯入宫本治野的眼里，顿时，寂静划破，画面苍翠欲滴起来。
香取奈的眼眸是棕色，宫本治野经常悄悄看她，一次擦肩而过时，她应该是才睡醒，棕眸蒙上一层雾，鬓角的发丝翘起，黛眉微蹙着，手里捧着一大堆本子。
宫本治野问她要不要帮忙，香取奈恍然，才注意到旁边路过的是他，弯弯眉眼说道：“不用了，办公室就在前面呢。”
宫本治野愣了下，然后也笑着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香取奈走了，他才捂住乱跳的那只小鹿，同行的人好奇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宫本治野挥挥手打发了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香取奈的眼眸是焦糖，丝丝缕缕甜味早已俘获那只看见她就要狂奔的鹿。
他半是气恼半是窘迫的想，真不争气啊，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一样。
“怎么了吗？”
香取奈手还放在椅子靠背那，宫本治野憋着的话流泻而出，他指了指后面一个女生，“平山明天生日，准备一起在新宿NIIMURA寿喜烧吃饭，然后晚点去KTV，想邀请你一起去。”
没有说“你要来吗？”或者“一起去吗？”，“想邀请你一起去”的措辞更加明确，不论用那种借口都很明显，不过就算香取奈拒绝，宫本治野也有信心改变她的想法。
但他明白香取奈不是那种人，很快便如他意料之中一样，香取奈回了话，“可以啊，明天几点？”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众人躁动起来，推了宫本治野一把的女生走过来，她比划着手势，告诉香取奈，“下午五点，吃完饭去KTV时间刚刚好。”
其余人在他们身后也喊着，“一定要来哦！”“不要迟到。”“等你！！”
香取奈嗯嗯几声，和她们挥挥手后离开了教室。
等香取奈走后，平山清揽住宫本治野的脖子，宫本治野被她揽得整个人一歪，她哈哈大笑起来，“成了！你可不要让大家失望，明天好好表现啊！”
其余几人围上来，也是满脸笑意，有人还给他支招，“我哥有一瓶香水，我听他说是标准男士香水，我明天给你拿来，你喷一点在围巾上面，到时候你们坐一起，围巾一解，嘿嘿嘿~”
旁边的一个女生也不甘示弱般说道：“香水什么的弱爆了好吗！听我的，我明天让我表哥带他小弟在香取回家路上，然后你来一招英雄救美，吊桥效应懂吧，我保证你能成功！”
这句话出口，不论是没开口的还是准备开口的都瞪过去，平山清屈起手指弹在她额头，也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这种手段很糟糕诶！到时候搞砸了你就等着后悔。”
女生揉揉自己的额头，想了想反驳道：“那也应该是宫本后悔吧。”
下一秒，宫本治野给两个人头上都赏了一掌，嘴角抽搐，“香水这个建议我采纳了，至于你们两个，还是闭嘴吧。”
平山清撇嘴：“嘁………”
女生用可惜的语气感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表哥就是这样拿下他女朋友的。”
众人齐齐对她大喊：“完全不考虑！！！”
“切。”
＊
第二天下午五点……
我看了眼礼物袋，确定礼物没有歪后，才给平山同学发了信息问她们现在在哪里。
我没怎么在新宿区逛过，我算是宅家党，除了学校附近的超市外，就圣诞和乙骨忧太去过池袋那边逛了下。
所以就算宫本治野告诉了我位置，我还是有点害怕自己找错，但很快，宫本治野就出现在不远处，他打着电话走过来，走近后我才听到他和那边说着，“找到了，我们马上过来。”
我了然，那头是平山同学，她刚刚给我发信息，说有人来接我了，但我没想到是宫本治野。
她们那一群人彼此关系很好，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宫本治野在这一群女生中便显得有些突兀，但是他性格开朗，和每个人都合得来，所以也很少有人背后说他坏话。
她们人也很好，是少见的在乙骨忧太走后没有疏远我的人，在班上也挺照顾我，经常邀请我一起去上参加各种活动，但是因为觉得她们自成一派，氛围让我有点插不进去，所以我大多数还是一个人。
宫本治野是太阳性格，光芒四射，那里有他那里就有暖意，和她们关系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昨天的邀请倒是有点突然，但这并不是很难为情的事情，我也挺喜欢平山同学的，不过我想，不管是谁，只要是她们里面的一人，我都会同意去的。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进去后我把礼物递给平山清，她把我推到中间一个位置，旁边被空出来，我正疑惑是谁时，宫本治野坐了下来，朝我微笑。
眨眨眼，我看向四周，气氛有点奇怪，像是波涛都被压下，暗地里的潮流四涌，手臂上莫名其妙起了鸡皮疙瘩，我把围巾取下放在椅背上，隔着毛衣摸摸手臂。
... ...应该没问题吧
饭后的活动是去不远处新建的一所KTV，平山清一进去就把灯光换成了暗淡荼蘼的那种类型。
其他人推推搡搡把香取奈挤到角落里，让她一边是沙发把手，一边空出，宫本治野磨磨蹭蹭不敢过去。
趁着香取奈把外面的大衣脱下，一个女生恨铁不成钢的把他踹了过去，另一个人借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白色，中间有复古标志的瓶子。
快速在他后脑勺围巾的位置喷洒几下，等宫本治野过去时，低调、温和的木质香调都还没浸到围巾里去。
所以宫本治野就带着前调清淡的檀香气味坐了过去，隔近了还能嗅到沉在里面的皂感，很是清冷。
女生只喷一点点，原本应该在路上喷的，但是宫本治野临时反悔了。
少年拒绝了好友，他的眼尾和他爽朗、利落的长相不一样，是垂下来的，但是并没有给他带来顿感，反而突出了他的朝气。
此时，因为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在紧张下，他喉结滚动，迅速后退几步。
“抱歉抱歉，我一个男生还是不弄这些了吧，她应该也闻不出来区别。”
“等等！你懂什么！这是仪式感！”
女生伸手企图抓住他，宫本治野灵活地躲过她的魔爪，走到香取奈附近和她交谈，空隙中对落在后面的女生摊摊手。
看得女生攥紧了拳头，哈，宫本这小子真欠揍啊！
宫本治野坐过来时，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有种寺庙里面烟火的味道，但是比那里的更淡、更轻。
歌声嘹亮的房间里，因为只是一个中厢，所以他坐得和我很近，等他把围巾取下来后，宁静清幽的味道蔓延开来。
没想到宫本同学这么……嗯……我想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优雅这个词。
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喷香水其实不太妥当，但他应该只喷一点点，香水扩香效果也不是很强，现在只是淡淡浮在他身上，倒是让人觉得他意外的有点成熟气息在。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和以往大大咧咧的形象有些不同，我想了想，主动找了个话题，“味道很好闻哦。”
宫本治野僵硬的身体在耳边少女轻软地嗓音里慢慢恢复，原本因为害怕少女觉得自己不太“男人”，但现在他反而有点唾弃刚刚的自己。
认识少女这么久，这种怀疑很是不应该，他心里暗叹。
“我想着今天是平山生日，就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喷了点香水，应该不明显吧。”宫本治野作势拿起自己的围巾嗅了下。
我有些忍俊不禁，摇摇头，“不明显，很好闻，意外的很适合你。”
“宫本同学对香水这方面了解吗？”
我想到乙骨忧太生日就这几个月了，刚刚在宫本同学身上闻到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我突发奇想想让他给我推荐推荐。
虽然知道乙骨忧太用不着，但是可以在家里喷嘛，给我闻。
宫本治野眼睛亮了一瞬，因为歌声过于大，他只好凑近少女，在她耳朵不远处说道：“嗯嗯，我回去给你推荐，到时候我们再聊。”
空调功能很好，温润的气味好像要把我包裹起来一样，被五光十色的灯光一照，他过于近的距离让我有些不习惯，但事出有因，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坐了一截，“好的，回去聊。”
热闹活跃的氛围里我也上去唱了几首，唱完她们在下面鼓掌喝彩显得非常激动，声势浩大的仿佛我不是在KTV，而是在演唱会现场一样。
幸好灯光够暗，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不然我可能要尴尬到扣出三室一厅了。
大概七点多我就和她们告别了，因为晚点乙骨忧太还要来找我，所以我拒绝了她们继续下一站的邀约。
宫本治野和我顺路，下了地铁后，他应该和我分开的，但他说要去我家附近给他妹妹带蛋糕。
我家附近那里的确有一家蛋糕店，那里的千层系列很出名，经常有很多人排队购买，所以在他邀请我一起去看看蛋糕时，我同意了。
不多时，我们各自拿了两盒千层出来，走到附近的街道，前面不远处路过一个巷口，就到我家楼下了
“啪——”
不远处的路灯忽闪忽闪，摇摇欲坠的灯花让我们都沉默了，巷子里阴沉沉的，倒不是看不见路的程度，可很暗，以前这个时间段我都在家里咸鱼，所以我不知道原来它坏了。
旁边的宫本治野忽然笑了起来，戳戳我的背，“走吧，送你到楼下，别拒绝我，让一个女生走夜路可不是我的作风。”
我无奈耸耸肩，“麻烦你了。”
宫本治野摆摆头，好像很开心一样，“不麻烦不麻烦。”
说实话，他的态度让我有点不安，我又害怕是自己多想，所以尽量把步子迈得很大，希望早点到家。
但是在一个灯光快要照不到的地方，他还是叫住了我，和昨天一样，颤抖的声线让我僵住，我有些害怕转过身。
但最终还是转身看了过去。
他弯着腰，姿态放低，包装可爱的千层被他放在脚边，双手向前伸，手上是一封皱巴巴的信封。
眼睛此刻倒是尖利，火漆印章的花纹都让我看得一清二楚，是月亮的形状，印在信封中央，火泥些许潦草，边缘溢出碎碎金箔。
他的声音应该是清晰的，我听着却像隔了层薄壁，“香取同学，或许现在这个环境不太适合说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把我的心情告诉你。”
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继续开口，“对不起，我喜欢你。”
我发觉自己的思绪也被他的话语裹卷进去，被波涛所挟，被海浪所融，来势汹汹，让我晕眩。
但我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了他：“对不起，我……”
但很快我一愣，为什么他也要说对不起？
宫本治野慢慢站直，手臂也顺着垂在身侧，皱巴巴的信封跟着一起隐匿于手掌间，只露出半截白色，他眉眼漆黑染光，微扯了下嘴角：“因为觉得自己很卑鄙吧，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告诉你我的喜欢，却没考虑到你愿不愿意接受。”
见少女呆住，他的眼角弯了弯，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还是于事无补，最后眼角平了下来，下垂的眼尾此时不再朝气，和破碎的圆镜一般，折射出碎亮的波光。
他长长叹气，往后退了几步，给彼此空出一段距离。
“所以就觉得应该先说一句对不起。”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这样一个一点也不庄重的地方，黯淡无明、潮湿阴冷，宫本治野垂下的眼看到自己手里因为紧张已经握皱的信封，眼睛酸涩得他想要眨一下。
可感官越来越沉默，那只小鹿喘着粗气，好像也知道自己撞到了一面怎么也出不去的高墙，在牢牢把它禁锢住的囚笼里悲切地嘶鸣。
他需要和自己喜欢的女生说一句——对不起。
应该是一个晴朗的暖阳日子，在没有被夜晚扰乱了心绪的时刻里，把信封用熠熠生辉的丝绸缎带绑起来，或许，他还要带上一束花。
而不是这样……
一直萦绕在他心间的焦糖味开始变苦，苦得他快要受不了。
“哥哥，印章为什么要用月亮呀？”
糯叽叽的妹妹围着自家哥哥，叽叽喳喳发问。
“唔，可能是因为哥哥觉得太阳白天太亮了，虽然光鲜，但是晚上就孤独了，这时候就要一颗月亮。”
“哥哥哥哥，光鲜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自己燃尽的意思。”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搞笑吧，明明没有什么接触，却一副喜欢很久的样子和她告白。
可他要怎么说呢
是说自己第一眼就对她产生了好感，还是说自己已经默默关注了她很久很久，为她和背后乱传她谣言的人打架，为她清理课桌里堆积的杂物……
可……
太不公平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咽下心中要漫出来的苦涩，移开双眸，轻轻说道：“我下个星期就要去国外了，所以就想着走之前告诉你，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但还是容我自私一回吧，对不起。”
宫本治野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怔然片刻，他像是释然一样，又接着说：“再走几步就到你家楼下了吧，我就不过去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话题转移得很自然，他弯腰认真和我告白的画面像是才上映就下架的影片，匆忙地退场。
我觉得口里干涩的可怕，我应该轻飘飘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然后回家。
可我不能这么做，少年赤诚的喜欢，理应得到尊重，可我又感到茫然，喜欢这个词会如此沉重吗？
我骗乙骨忧太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看着宫本治野静静站在那，往日的风采在这个夜晚被他撕开，我后悔了。
或许，我应该换种方式宣泄我的难过，而不是做出不礼貌的行为后，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话语去让他和在一起。
我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口中呼出一口热气，“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应该这样说，很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但很抱歉，我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也没有什么优点，你适合更优秀的女生。”
我需要笑一下，所以我就笑着这样告诉他：“还有，今天玩得很开心。”
远处已有人影，这儿的月亮没有化，当然也不会化。
宫本治野把信封放进外套口袋里，提起袋子，看了看少女，冷然的风一直绵绵不断扬着，温柔纯粹的后调环着四周，是淡淡的奶香，偏甜，这款香水的后调更适合女生。
唉……
所以他就说了，还是不喷好一点，他微笑着举起了另一只空闲的手。
这个告别，少女一定是郑重其事、毫不犹豫的。
“宫本同学，我先走了。”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