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赠予苍慈
原来西姥早已预知了一切。
十万余年前，她在天机镜里预知了神族的覆灭，万生令遗落魔界与颓败的人间，而后便亲手设计了一场计划，与众神合力将谙徊推入归墟，为天地留下了最后一位神明，亦为他们保下了最后一位“亲人”。
她推演出谙徊将在十万年后归来，于是她提前为着谙徊做引子铺路。
开辟通往西荒之路，并设立逍遥宗镇守于此。她算准了谙徊会去魔界寻万生令，亦推演出为挽救苍生大地，逍遥宗定会开启法器，前往西荒寻找万生令。
若要取万生令，必先经历浮生若梦，故提前将其解法教授。
她亦在赌，赌谙徊会与逍遥宗弟子相逢，赌谙徊定会前来人界，故而十万年前便留下密令，若琉璃亮起，则定要将南明离火燃尽烽火台，好引谙徊来此。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其实在她窥测天机，创立逍遥宗之时，命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流转，这亦是她能在浩劫之前与谙徊对话的缘由。
天道深不可测。
谙徊有些崩溃，她本以为又遇故人之息，意味着有再生的希望，然唯有黄粱梦一场。
“你们能回来吗？”
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的希冀，她多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哪怕是也许、可能也好，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可等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博父陨落前曾言，神族不会死去，他日必将归来。
可沧海桑田，终是再无他的消息，亦无神归来之讯。
到底是个传说。
“谙徊，你可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西姥回归正题。
谙徊双眼中蒙上了一层茫然，到底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无论之前如何佯装装大人的模样，在至亲之人的身旁时，依旧会有所依赖。
须臾，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急忙道：
“现下，南荒除了逍遥宗附近，皆是死气沉沉，动物濒死、溪泉干涸、草木枯竭、土地流失养分、极地冰川亦正在融化，海洋里皆是除不尽的污秽。”
“你觉着应当如何？”
谙徊沉思片刻，“若是其他族群，自有办法迁徙，可人族受人界秩序所管辖，是离开不了的。”
一场死局。
可谙徊知晓，西姥之所以费尽周折引她过来，定是有化解的法子。
想明白之后，谙徊再次抬眸，定定地望着西姥的双眼，可内心却突然惶恐不安起来。
“眼下，你需要做一个决定。”
西姥有些于心不忍，可人界看似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却置身于六道中，与天地循环，若放任人界彻底走向死亡，那么整个世界都将受到牵连，无一例外。
如今之计唯有…
“借万生令之力，加以辅助秩序神女的本源之力，彻底洗涤万灵，重启人界秩序。”
顾名思义，将人界万灵覆灭，再使其再生，一切文明重新来过。
“可若那样，现投身在世上的人族，定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身侧旁听的即墨泠已是目瞪口呆，他虽活的没有那么久，却能听得懂她们的意思。他有些担忧地瞄向谙徊。
不知这个决定她能否下得，就算做了又如何向六界解释？
西姥知她心中顾虑，可不到万不得已，她亦是不会做出如此决议。
“人族今日之祸，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种下的。”
“可那些无辜之人就该陪着一起魂飞魄散吗？” 一时间血气冲了上来，谙徊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
见状，即墨泠轻拍了几下谙徊的肩膀，而后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感受到身侧之人的体温时，她方才冷静下来。
良久问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人间大地已毁，别无他法。”
西姥的言语就像一盆冷水，淋湿了谙徊的心脏。
她木纳地开口，“皇娥可知晓？”
“她知晓，这办法是我与她一起想的。”
“她也愿意？”
“小徊儿，她虽是南荒人族之母，但却不只是人族的神。你、我、她…所有的十二神尊，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神。”
神本爱天地爱万灵，谙徊若作此决定，以后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自责，还有来自外界的压力。西姥何尝不知此决定的艰难，可此种安排确实最好的结果。
逍遥宗大殿内，琉璃正散发着艳丽的光芒，殿外相熟的弟子们聚在一起，相爱者双手紧扣，所有人都静静地凝视着琉璃的方向，时而有三两弟子，妄图有术法看透禁地峡谷内的动静。
他们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却终是保持着希望，如祖辈那样世世代代，等待救世主的来临。
半晌，谙徊依旧是无法痛下决心，她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她似是听到西姥的那头传来阵阵熟悉的声响，似是当年浩劫来临之初，神界盘古日晷裂开的巨响。
“塌了塌了…西姥你快来…”
这是縔裨的声音？
“挨？这是十万年后的小徊儿？”
闻言，谙徊又是一怔，浑身的血液在此沸腾，她颤颤巍巍的抬起眸子，死死地盯着神像的双目，仿若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看穿，可终是只能看见两块白银锆石，和自己与即墨泠的倒影。
“你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谙徊语气颤抖，“为什么独瞒我一人，又为什么是我？”
“你可是我们大家伙儿最心疼的小妹妹，这唯一活命的机会不给你给谁？”
此刻，谙徊的泪水已然决堤，泣不成声。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偏生将这唯一的机会、后世的仰望与千斤重担留给她一人。
她脚步虚浮，靠在即墨泠的怀里掩面哭泣，带着积攒十万年的孤寂在神像前宣泄，汹涌的泪水打湿了即墨泠胸前墨色的衣衫。
他一只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不禁抚上她的后脑勺，顺着秀发轻轻揉擦，她的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前，躲在阴影下。
此刻即墨泠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这份悲伤藏匿。他能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不想被看见哭泣的样子。
“小徊儿，别哭嘛，我刚刚偷偷地往你的茶欢殿的衣柜里，塞满了漂亮的衣裙，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回头多试试，我还给你妆奁里塞了好些个妆品呵首饰…女孩子穿新衣服画上新妆容就不能哭了哦～”
你再说下去，她只会哭的更厉害…即墨泠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泪人，眼神无奈地瞥了眼上方。
“挨？这个占小徊儿便宜的墨衣男好生眼熟啊…哈…是…”
未等縔裨说完，西姥便给了他一巴掌，“就你多事…”
而后，转头便对着天机镜另一头的二人说：“小徊儿，盘古日晷已塌，我们得去迎接自己的命运了，人界之事早做决断…”
顿了顿，继而对着即墨泠道：“即墨…泠是吧？既入了茶欢殿，可要谨记做贤内助的本分，不要给小徊儿惹事，万事要让着她，不能欺负她娘家没人…”
“他定不会欺负小徊儿的…”縔裨揉着头，笃定道。
“那便是最好。”西姥满意的点了点头，最后交代道：“若你们暂时下不了决心，暂且回到那又一涧，取来苍慈吧。”
“要相信总有一天，十二真神会再度重聚。”
话音刚落，神像之上双目的光泽渐渐退去，神蕴亦渐渐平息，瞬间，空旷的峡谷恢复了原本的安宁，唯有南明离火在与瘴气交织中“劈啪”作响。
谙徊猛然抬头，向神像的方向迅速扑去，脚步虚浮无力令她差点摔倒，刚反应过来即墨泠随之慌忙扶住了她。
良久她不禁伸出手掌，好似要抓住那横跨了十万年的过往。
“我们要不先回又一涧修复守护大阵，顺便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如何？”
半晌，方才听身旁之人轻微的声响。
“好。”
十万年后，两次前往又一涧，心境却各不相同。
双剑苍慈以神柱之形直达天听，谙徊不禁仰望起苍慈尽头，那无边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
自西姥要将苍慈赠予即墨泠时，她便猜到即墨怕是回不来了。
这是不是说明，十二真神再无重聚时？
“尊上，这我要怎么才能将这苍慈取出来？”
即墨泠不停的来回打量两根石柱，心绪跟谙徊天差地别。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这一声刚好落入了即墨泠的耳中。
闻声他忽的僵住，随之转过身，低头将满眼的落寞埋在睫毛的阴影里。
“尊上，我是不是不该碰即墨神尊的东西？”
明知他是有意如此，可她终是颤了心。
“西姥说了给你，那便是你的。”
闻言，即墨泠快速转身，仰头看向云端，嘴角闪过得意之色。
谙徊快步走到一根神柱面前，右手轻轻抚摸柱面，瞬间波光滢海顺着她的指尖缠绕，她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苍慈的气息。
片刻之余，她睁开眼退后几步，示意即墨泠。
“尝试将你的两滴血液滴入其中，而后全神贯注，注入本源仙法。”
苍慈在铸造之初，曾注入了即墨的本源，按理说非即墨之气息不得开启，如今…唯有此法可暂且一试。
西姥果真还是如记忆里那般，喜欢说一半留一半。
听言，即墨泠直径来到大门的正中央，此刻他的双手边正是苍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听见了双剑剑鸣。
他缓缓举起双手，在自己的注目下双手交叉，互相划破了彼此的掌心，而后快速将掌心半握，鲜血随着伤痕渗出。
谙徊不禁皱眉，明明她只说了要两滴血，怎的把自己划成这样？
下一瞬，苍慈好似受到了何种感应般，荧海如星碎瀑布向即墨泠的手掌飘去，顺着掌纹浸到了伤口里。
忽然，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痒痒地，又冰又烫，正由手掌向肩膀攀爬，最后汇聚在心脏处，而后猛的弥散到全身。
不应该啊…
谙徊疑惑地看向前方正发生的景象，荧海在即墨泠的身上汇聚成了一道蜿蜒的蓝色星河，渐渐地光芒愈发的强烈，最后忽的自他的身体向四周迸发而出，如粉末般撒向了荒渊百里。
明明此刻已是午夜，却比白日里还要亮眼。
此情此景是谙徊十万年流转间，从未看到的惊艳之景，谙徊探手碰了碰近在咫尺的湛蓝萤光，心道这苍慈当真是随便。
“尊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即墨泠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要怕，苍慈已然认主，眼下你只需注入仙力，将它们拔出即可。”
闻言，即墨泠霍然发力，四周刮起了剧烈的大风，搅合着沙子掀起了阵阵沙尘暴。
见状谙徊找准缝隙后，快速掐诀化为一缕青烟，溜进了又一涧内部。
里面虽弥漫着萤海，却不似阵外那般可怖，不少精怪野兽都被这阵势吓的躲进了洞穴。
须臾，苍慈脚下埋的沙土陡然陷落，露出了石柱底部，周围的气压逐渐增强，即墨泠双剑忽的离地，双手半拳呈“一”字状，悬空而立。
与此同时，两根石柱的侧边开始破裂，由底部往上，忽而自天上传来一阵巨响，有两根双剑绕着蓝色萤光往即墨泠的方向倾倒，落下的一瞬被他稳稳接住，遂即两道电雷由剑柄处流向剑尖，顺着缺了一半的石柱，自下往上，直射天际，于夜色之上激起数道闪电。
“轰隆…轰隆…”
“这取个剑怎么还把天雷引来了？” 谙徊仰天自言自语。
“轰隆…”
数道天雷降临荒渊，宛若末世，就连身处于守护大阵的麒麟族小镇，也有几处屋子被不幸劈中。
忽然，有一道天雷往即墨泠的身上直劈而来，而此时的即墨泠正闭眼仙游，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谙徊想也没想便向前冲去，将即墨泠护在身下，仰天迎上了那道天雷。
即墨长虹与一众族人赶来之时便看见，谙徊挡在即墨泠的身前，与天雷相抗，青绿之间，神光与天雷碰撞出的星火在荒渊延绵。
只见，即墨泠双手撑着苍慈，双目紧闭如睡死般。
良久，他猛地睁开双眼，苍慈亦瞬间缩小被他反握在手心，他迷茫的看着四周，仿若大梦初醒。
他抬眸，如绸缎般的情丝正点点触碰着他浓密的睫毛，怔愣片刻后他方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尊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谙徊方才松了口气。
“走！”
“什么？”即墨泠没反应过来。
“我数三二一，立即躲进大阵里，越远越好。”
“哦…好…”因视线被挡住，故他不知谙徊此刻正与天雷纠缠，他虽不明白意思，却坚定的信奉谙徊的旨意。
“三。”
“二。”
“一。”
谙徊猛地再度施力，天雷不禁往空中缩了几米，刹那间她忽的收力，拉着即墨泠向麒麟族人所在的方向奔去，二人刚离开，这道天雷便迅速劈下，将大门中央劈出了个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