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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四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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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整整两日了。

裴遇安的胳膊已然麻木。

两日前,因着合纵围攻之计事关重大,故三城主帅们决定亲自共同商议军机。

为掩人耳目,裴遇安佯装成普通百姓,带着十人前往刚收复的汉阳关。

然而在回营的路上,裴遇安一行人突遭大队人马袭击。

那群人就像是早就知晓般,埋伏在了必经之路上。

寒风搅着冰雹,撞击着枯枝,亦击打着那浑身浴血的少年。

“筷子你先回去搬救兵”

“公子属下怎么能把你一人留下?”

“少啰嗦,我让勺子暂管大营,现下唯有你去他可放心出兵来救。”

“可…”

“我现在是主帅,不是你家公子,这几个兵我既带他们出来,自然也要带他们回去,快走别墨迹。”

说罢,裴遇年便把筷子拽至马背上,随即十人化作人墙,掩护筷子策马而去。

恍惚间,不安感涌上了心头,筷子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唯见公子的背影。

不知过去了多久,鲜血漫地,战马早已死的死逃的逃。

待敌人杀的差不多时,裴遇安命所有人向不同方向逃走。

可那些人像是锁定他般,直奔他而来。

“明明是是易容了的,难不成是皮开了?”

想着,便用手摸了摸脸颊,可脸上的伪装完好无损。

“难不成军里是出了奸细?”

不知不觉,前面竟是悬崖尽头。

“裴大将军,这下你没的跑了吧?”

裴遇安笑道:“真难为你们如此追小爷”,随即扯下了粘在脸上的伪装。

“只是,小爷我有一困惑,你们这群人是怎么认出我的。”

语毕,敌方为首的突然一笑,后拿出了一张画像。

“自是有人将你的样子画给了我们啊。”

那张画上,正是易容过的裴遇安。

“果然有奸细啊。”,说着,裴遇安咬牙掰断了大腿上的箭矢。

“裴遇安,我劝你乖乖束手就请,到时候留你条全尸。”

“我呸,我晋人宁战不降!”

说着,挥起手中剑迎风而战。

然终是难敌一群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裴遇安突破不成反被敌人逼至悬崖边。

忽然之间,那左腿处的伤口再次被长矛刺穿,踉跄间,裴遇安摔落下去。

电光火石间,他在半山处用尽全力抓住了一根藤蔓。

可藤蔓的位置离崖头相差甚远,根本爬不上去。

周身迷雾缭绕,光用肉眼亦看不到崖顶。

山间寒风刺骨,裴遇安的双手早已冻得紫红,且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其实,裴遇安明白,即使来了援军,他也不一定能得救。

可,内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鼓励他,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一定要坚持…”

“我还要回京,亲自拆开她的答复。”

裴遇安心想着,不自觉地更加用力握起藤蔓。

短短两日,却恍若两年。

每当他想放弃时,脑中皆会浮现一女子清丽的容颜。

“慕欢年…慕欢年…”

裴遇安喃喃道。

不知此刻她是否能听得见?

如今,左腿上的伤口既痛却也痛地麻木,不知此刻这伤口是否会通过左边的心脏与她相感应?

不过,她还是感受不到的好。

又是一天熬过。

“公子…”

“公子你在这吗?”

是勺子和筷子的声音。

裴遇安嘶吼道:“在,快把爷弄上去。”

良久,上方迟迟没有回音。

“你们在干嘛呢,你俩带人来了没?”

“公子,对不起。”

“什么?”

“公子,你死了我妹妹就能活。”

此刻,裴遇安已然明了。

良久,缓缓问道:“筷子如何了?”

“待我回去安顿好我妹妹后,我就去地府里向筷子赔罪。”

随即,裴遇安突自嘲地笑道

“小爷我也想去下面呀,想去陪陪爹娘,想去看看哥哥叔伯们,可我不能,家国动荡未平,况且,我还有最后一个渴望活下去的理由。”

那笑意含着半分悲切半分期许。

“前日,京中传来消息,慕大姑娘…没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没了?”

“慕家大姑娘于街上施粥,突被人一刀直插胸口,当天便去了,慕府的灵堂第二日便设了起来。”

裴遇安嘶吼道:“哪个慕大姑娘?”

“慕府嫡长女,慕欢年。”

一瞬间,都没了。

裴遇安的脑中像是有什么断了似的,生生愣在了半空,眼框早已猩红。

绝境处,君本知已无路。

其实,这三天他悬在这无法动弹,亦无人说话,她何尝未曾想过就此松手,可京中还有个姑娘欠他最后一封回信。

明知前方唯有死路,却依旧为了心中的一簇火苗,顽强地与命运一搏,然终是大雨临盆而落。

“爹娘,我好冷,好痛。”

“原来保家卫国,这么苦。”

“她死了,那我还在坚持什么?我本该在几日前就去见她的。”

“不该的,我不该抓住这藤蔓的。”

只见,半山腰的少年缓缓抬起头,似是看向勺子的方向,继续喃喃道:“勺子,你说黄泉远不远。”

良久,裴遇安笑了笑,那笑容充斥着解脱。

夕阳欲西下,少年终是松开了紧握藤蔓的双手。

他未曾跪于战场,却折于身边之人的背叛落下山崖,最终止步于对命运的挣扎。

“一定要等我呀。”

“我还没收到那最后一封回信呢。”

“要不,在黄泉尽头,你说与我听吧。”

“来世,亦愿你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岁岁年年。”

“我也是。”

可发生的这一切慕欢年并不知情。

那几年,他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她权当他还活着。

哪怕是后来勺子跪在我的面前,她依旧觉得他还活着。

后来,娘亲又为她张罗了几门婚事,她皆拒了。

每每谈及婚事,娘亲便感慨道:“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可慕欢年并不觉得这是场秋风。

是正在等待春风拂过,绽放的冬梅。

是正在等待一人归来,日夜的期盼。

太子泷川登基的第二天,裴遇安失踪的消息便传来。

那悬崖之下是万丈深渊,彼时无人找到他的尸首。

将领失踪,主要兵力被趁机摧毁,荣城露出了缺口,得有后人续上。

虽蛊毒已有了办法,但终究是牺牲了那么多数不尽的儿郎。

举国上下已无合适的将领人选,一大半的男子,皆已扑于战场,别地的军队早已分身乏术。

内忧已除,外患犹在。

那时,有一群人挺身而出。

裴遇安的十五嫂嫂,带着裴家女眷,于金銮殿外请站。

所言所行,令朝中无数大臣羞愧难当。

犹记得她们出征那日,整个京城都在为她们加油鼓励。

那天,她们卸下钗环,束起长发,换上铠甲。

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英姿飒爽。

“裴家的女娘们,年前我们还是夫人和小姐,可如今我们的丈夫、儿子已化作一捧尘土,他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我们而留在那北方。

如今小十六失踪,荣城破了个缺口,作为裴家军的家眷,我们要誓死守住他们用血汗挣来的军功。

让我们来为他们的魂魄引路,带他们回家!”

十五嫂嫂的一番话,令在场慷慨激昂。

此次出征的女军们,是整个裴家军的女眷。

那些家中还有未成年的孩子的女子,她们被勒令禁止随军出征,其余全凭个人意愿。

然即使如此,人数也不比裴家军少到哪去。

据说,她们这一路走来,各地的遗孀皆纷纷响应,自愿虽大军出征。

终盼所归,她们赢了,可也付出了无法想象的惨痛代价。

几十年匆匆而过,京中添了许多的新贵。

而那些旧臣武将世家大都合埋进了各家的坟冢,每座坟冢里只有那么两三具寿终正寝的男儿尸骨。

如今再看这些权贵们,竟鲜少能瞧见熟悉的面孔了。

--

这便是他们的故事。

不似寻常的少年少女般轰轰烈烈,甚至有些寡淡。

但与的裴十六郎记忆,却是她这六十几年以来尝过的最甜的蜜饯。

尽管这记忆少的可怜。

明月正当空,千千思绪亦作空。

“他到底还要我等多久?”

“我这身子骨,还能再等他多久。”

小遥在她的身边噙着泪,终是顺着主子说道 :“说不定那酒酿圆子明天就来了。”

是呀,说不定明日一早她就能看见他了。

许是念叨久了,恍惚间慕欢年好像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走来。

那少年一身劲装,头戴白玉发冠,额间别有赤色发带,白皙的肌肤上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一切宛如最初的模样。

片刻间,少年亲口念出了他记的最后一封信。

“欢年亲启,

不知不觉已经是最后一封信了,可我总觉得不太够。

澄心堂纸不太够,传信的速度不太够,我们相识的时间不太够。

我此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去少了京中的宴会,未能早点认识那传闻中温柔典雅的慕家大姑娘。

我不信神佛,却曾在佛前燃过三炷香,只为许心上神女垂怜一眼。

只奢求一眼。

现下战事依然好转,待我凯旋挣得无上军功,安能在金銮殿上,换得神女一生垂青注目,一世相伴不弃?

望我归后,神女能予我答案。

愿吾之神女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岁岁年年。”

片刻间,幻境消散,唯留腿上的那一张铺开的书信。

良久,她让小遥取来妆奁。

在妆奁最底下压着的,是一封十几年未曾开启的书信。

望着信封上的那几字“邹年亲启”,过往记忆不由得一闪而过。

曾有几何,那送信的信使还赞誉过她慕家子女之间亲情深厚,邹年即使在翰林院忙于公事

,还时常与亲人互通家书。

可很久,再也没有邹年的家书传来了。

慕欢年将那最后一封信拆开来,给它换了个信封。

信封上有着四个字“遇安亲启”。

“小遥,我死后,便把这封信烧给他们裴家的衣冠冢吧。”

许久,小遥都未曾说话。

余光仿佛飘见这个老家伙又在暗自抹泪,可她却无力气开口安慰了。

今夜是中秋佳节,月色皎洁,宛若轻纱倾泻。

这景色真好看呀。

不知那酒酿圆子归来时,是否亦会有如此的夜色。

恍惚之中,她似是又见到了那名少年。

他在这极美的夜色下,带着最动人的情话。

耳根依旧是那般通红。

她随后终于递出了覆于自己答复的,那最后一张澄心堂纸。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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