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宝珍、娇樱、阿翠三人从梅校长家里急匆匆赶到方家,只见门口停着两顶轿子,继业表哥正抱着云生下来,只见云生的头歪着靠在继业表哥的肩膀上,小小的身体软趴趴的,身上酱紫色的长衫和小马褂看上去有点湿,两只小手苍白无力的垂在两边。
宝珍眼泪夺框而出,急步走到继业堂哥面前,扶着云生冰凉的小手,哭道:“继业哥哥,云生怎么会这样,前几天去的时候还活奔乱跳的?”
说的继业抱紧了云生,哽咽不止,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先把云生抱了进去。
后面跟着云生的母亲叫云香,是哥哥的小妾,也哭的撕心裂肺,用手帕不住的擦眼泪。
宝珍见状先扶着云香,阿翠和娇樱看云香哭的可怜,也一起围上来劝慰,几人一起慢慢走进去。
只见永松嫂搀的母亲彩绣,等在厅堂的门口,永松叔已经把一块门板卸下来,用两根长凳搁起来摆放在门口。
彩绣看见继业、云香、宝珍等进来,就边哭边说道:“继业,云生怎么就?”
喘了口气又说道:“小孩子离世得放在屋外,继业你把云生放门板上吧!”
继业万分不舍的看看怀中的云生,哭着说道:“姑妈,你叫人在板上铺条被子,这样软一点!”
阿翠听见赶紧去屋里抱了条被子出来,云香上前帮忙。
彩绣一把拍开云香的手,甩了云香一个巴掌,骂道:“你这个娼妇,当年把你从窑子里接出来,让你吃好穿好,就让你在家管云生一个,你都给我弄死了!你赔我云生、赔我云生!”
说完继续抽打云香的脸颊,云香一边躲一边捂着脸哭泣,宝珍急忙上前劝母亲。
一群人正又哭又闹不可开交,只见鹤洲带着錫鸾来了。
鹤洲看母亲正在打骂云香,也不上前劝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小小的云生毫无生气的躺在门板上,忍不住流下泪来,用手绢抹了抹,说道:“姆妈,你也不用怪罪云香,是我们没福气!”
继业也劝道:“姑妈,也怪不得云香,都是我不好!”
宝珍、錫鸾、娇樱都上前去劝,彩绣哭声才渐渐止住了,永松嫂扶着彩绣到上首椅子坐了。
众人一时都默默不语,隔了一会儿,彩绣起身把继业单独叫到书房去,鹤洲看了一眼但没跟进去,只是默默的喝着茶,錫鸾陪坐在一旁。
云香本来是镇上妓院“月香楼”的一个年轻□□,不知怎么哥哥居然看上了她,当时父母亲也都同意,让云香做妾,哥哥之后一直没有娶正妻。
云香一进门就有了身孕,母亲和姐姐陪着云香去白云庵养胎,后来侄子云生就出生在那里,姐姐却染病死在了白云庵。
这都是宝珍十岁那年的事情了!
宝珍以为侄子死了,哥哥一定会很伤心。可哥哥不但姗姗来迟,只是叫了永松叔跟着报信的人早一步回到方家,来了以后也没走近去看看儿子,也没安慰云香,彷佛死的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小孩似的。
宝珍又纳闷也很奇怪,云生从小到大哥哥一直对自己儿子不冷不热,还是继业堂哥最疼小侄子云生,早先宝珍的外公外婆还在,疼爱云生来接去住,后来外公外婆相继去世,继业堂哥还是三天两头叫人来接云生去金家玩耍。
如今云生才五岁就死了,说是大火熏死的,但宝珍看小侄子脸色干干净净,心想也许在金家已经给洗过了。
宝珍从小也很疼爱云生,活生生的一个小孩子说没就没了!心里一阵酸痛,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宝珍这一天真是又累又心酸,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家里也没人注意她的头发变短了,也没人关心她的手指受伤了,看到手帕宝珍想起陆先生,内心禁不住心神荡漾。
娇樱看宝珍伤心难过的样子,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宝珍,不要太伤心!”
“谢谢你!娇樱!”
这时阿翠拿着白毛巾,跟鹤洲说道:“我用这个把云生的脸盖上?”
鹤洲叹了口气,对着阿翠点点头。
云香此时又扑倒云生小小的身体旁边,整个人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宝珍看大家都哭得疲乏不堪,轻轻搭搭阿翠的肩,等阿翠抹干眼泪,宝珍说道:“翠姐,你去做些点心,大家也都累了,等一下一起吃点东西。”
过了一会儿,阿翠做了一些面条,宝珍和娇樱一直没吃东西,各自吃了一小碗,其他人也稍微吃了点,只有云香一口未动。
继业跟母亲彩绣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才出来,继业赶着回家,走之前又掀开云生盖着的白色毛巾,亲了亲云生冰冷的脸,才坐轿子回金家去了。
母亲等继业走后,也不要吃面,宝珍、鹤洲都上前劝,还是不肯吃,抹着眼泪哀伤不止。
看到云香还坐在椅子上,旁边的茶几放着一碗面,母亲冲过去就骂道:“你还吃得下,你在金家怎么带孩子的!”边说边又去扭云香的脸和耳朵。
鹤洲看不过眼,拉开了母亲,云香躲在一旁哭泣。
彩绣很多年没发这么大的脾气,又上了年纪,一阵头晕目眩,宝珍赶紧扶住母亲。
彩绣仍旧骂道:“你这个娼妇,现在云生死了,你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要赶我,又不是我害死的,我这些年日夜管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香边哭边回嘴。
“云生不在了,你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用处,留在方家白吃饭。”
云香一听也豁出去了,说道:“太太,你也不是第一次赶人了!我倒要问问我做错了什么,要赶我走!”
“你带云生去金家,为什么不管牢小孩子,让他乱跑!”
“也是太太你答应让我带云生去金家的,我又没要去过,他们金家的人当云生像香馍馍一样,这个要抱去玩,那个要抱去吃点心,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你还嘴犟!真是气死我了!”
“今天是金家的少奶奶把云生抱去玩,关我什么事!”
“鹤洲,你听听、你听听,还不把这个小娼妇给我赶出去!”
谁知宝珍听见哥哥鹤洲叹口气,看着母亲说道:“姆妈,当年是你逼着我娶云香的,现在我是不知道,随你的便!”
彩绣气的拍着桌子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有个后代,为了方家有个后代!”
鹤洲一听回了句:“我的后代,哼!”
錫鸾站起来,拉着鹤洲的手臂,说道:“鹤洲哥,少说几句,你也体谅一下师母的心情!”
宝珍看母亲兀自气的手颤,说道:“姆妈,你回房去休息着,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哥哥吧!”彩绣扶着永松嫂进去了。
宝珍又对云香说道:“大嫂,你去房里给云生找一套新衣服和新鞋子,再拿条新被子出来。”
云香抽噎着回房拿这些出来,宝珍和阿翠都帮着云香给云生换上,小小的身体还没僵硬,三人又都流下泪来。
宝珍摸着云生换下来的衣服,连里面的衣服都是湿的,不禁有点奇怪。心想等一下有机会问问大嫂 ,先交给阿翠说道:“翠姐,这些你先收到云生房里,等葬礼过后再去烧掉。”
这时娇樱悄悄的凑到宝珍耳边说道:“宝珍,今天我先走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叫阿翠姐给我带个信就可以!”
众人看娇樱要走都客套了几句,宝珍感激的握住娇樱的手送出门去,又和娇樱说了些体己的话儿。
回到厅上,只见一旁的永松叔上前说道:“二小姐,你看要不要去买各色办丧事要用的物事?”
宝珍想了一下,说道:“哦!有些东西我们德太楼就有,不用去买,永松叔你先去请和尚尼姑,今晚就过来念超度经文!到时候就按照定例价格给他们钱!”
永松叔听完出门去了。
宝珍又对錫鸾说道:“錫鸾哥哥,麻烦你去店拿些纸钱香烛灯油等物,还有多拿几对蜡烛过来!”錫鸾点头也去办事了。
宝珍看阿翠站在云香旁边,说道:“翠姐,你再去厨房煮点粥,等一下我送到姆妈房里去!”
还没等翠莲走,宝珍又吩咐:“再蒸些豆沙包和其他点心,晚上陪夜的人和来念经的师傅到时候要吃的。”
看见哥哥有点疲乏的坐在椅子上,宝珍上前说道:“哥哥,你要不先去睡一觉吧!今天晚上我守夜!”
鹤洲看宝珍安排的井井有条,说道:“哥哥没事,今晚我守夜!”
鹤洲发现宝珍头发剪短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剪短了头发,当心姆妈又有的说!”
云香看到宝珍手指上还包着手帕问道:“宝珍你手指弄伤了吗?”
“大嫂,我没事,只是一点点小划伤!”
鹤洲说道:“小心点!现在姆妈身体不好,家里的事情要靠你了,宝珍!”
宝珍听到哥哥这句话,感到肩头和心里都沉甸甸的,她多想像溶溶、娇樱一样,无忧无虑的去杭州读书啊!
此时厅上只有鹤洲、云香、和宝珍三个人,宝珍看着门口摊着云生小小的身子,脚后点着一盏油灯,心中既凄凉又疑惑,问道:“大嫂,云生怎么被火熏死的?我摸换下来的衣服都是湿的?”
云香瞪着眼,刚开口说了句:“哪里是烧死的!”
就听见婶娘和建仁表哥推开大门进来了,建仁手上拿着花圈,婶娘人还未到前厅廊下,就大声哭嚎叫道:“小少爷!小少爷!怎么就死了呢!”
厅上三人看婶娘嚎的凄惨,都不知道该劝还是陪着一起哭!
刚巧永松嫂出来,跟宝珍说:“二小姐,太太在房里哭的厉害,我劝也没用,怎么办?”
“我进去看看!“宝珍不太想搭理婶娘和建仁表哥,都没跟他们打招呼,反正有哥哥在,头也不回的去彩绣房间了。
只见姆妈歪在床上,容色憔悴,宝珍坐到床沿,轻轻叫了声:“姆妈!”
“宝珍!姆妈的命怎么这么苦!”说着母女二人都各自流泪。
“姆妈,你上了年纪要保重身体,你还有哥哥和我,嫂嫂年纪也还轻,马上会再有孩子的!”宝珍止住眼泪说道。
“这个云香,我真真是后悔,怎么就从妓院娶了这么个十不全的货色来!一定要叫你哥哥休了她!”边说边锤的床板咚咚作响。
宝珍连忙握住姆妈的手,说道:“姆妈,别生气了!”
“你要是实在不想看见嫂嫂,等葬礼过后,送她去白云庵吧!赶走她,总是不太好!”
“你说的也是个办法,宝珍!我刚才听见二婶子和建仁的声音。”
“是的,婶娘和建仁哥刚到。”
“你婶娘和建仁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两人没安什么好心,我不想见他们,你出去打发他们回去吧!”
“好!我叫阿翠煮了粥,等一下我拿来,姆妈你稍微喝一点吧!”
“哎!我哪里吃得下!”
宝珍从母亲房里出来,看见哥哥陪着婶娘和建仁表哥干坐着,永松嫂不知去了哪里,连茶也没给客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