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争高低
挦绵扯絮,寒雪就着日光纷纷扬扬,古树参天,常东青树繁叶茂,在天地一片白中别出机杼,上头的冰凌已然渐渐消融,顺着琼枝落入辉煌宏伟的殿顶。
殿前的玲珑绣娟珍珠帘随寒风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身穿碧绿绣花小袄的宫女们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两侧,林公公往金铜炉中添着木炭。
“如今太子殿下和郡主都平平安安的,娘娘还愁什么呢?”
檀木屏风后头,魏云容一袭大红锦绣凤袍慵懒地靠在玫瑰椅上,整个人雍容华贵,手上捧了一本书,却只见书翻不见眸转。
半晌,只听她沉沉地叹口气,说:“是啊,平平安安的,就快过年了,他二人的好日子也该跟皇上提了。”
林公公自然明白魏云容在愁什么,皇上如今开始忌惮她了。当年皇上靠魏家铲除了其他兄弟,将定安王和平西王赶至边远地区,如今却忽然召他二人归京,美名其曰一道过年,若说这其中别无他意,魏云容段然不信。
林公公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厚德载物,在皇子中是最聪慧能干的。且不说皇上一向最疼爱殿下,那宰相大人和太傅都还在呢。两个边远王爷再怎么得圣恩,哪能跟太子比,不过是池里的小鱼,翻不起浪花。”
魏云容眼神幽远,怔怔地看着台下的魏静姝和萧懿。
她搁下书翻了个身子,说:“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林公公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就见雪地中魏静姝和萧懿缓缓走过来。
“娘娘您瞧,好一对檀郎谢女。”
魏云容眯了眯凤眸,原本忧愁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
魏静姝与萧懿身上虽有伤,但小小活动一番还是可以的。
温如枝手上拿着弓,笑道:“我不会打猎,坐着说话又实在无趣,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自然要玩些好玩的。”
围场一侧设有箭靶,四人刚好可以解解闷。
“咱们三发定输赢。”说话间,温如枝取箭开弓,正中靶心。
“温姑娘好箭术!”萧懿赞道。
温如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将弓箭递给魏静姝:“我倒想领教领教郡主的箭术。”
魏静姝接过那弓,微微笑道:“温姑娘的箭术矢不虚发,我一年未曾射箭,必定是生疏了。”
箭疾驰而发,但就在抵达箭靶的前一刻,另一只箭忽然冲过来,陡然相撞。
几人皱眉疑惑地看过去,就见绿衣女子骑在马上,看向魏静姝的表情张扬,神色得意。
绿衣女子跳下了马,露出和善的笑:“太子表哥,能否带我一个?多年未见,榛儿想表哥想得紧。”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听到魏静姝耳朵里有那么一些不对劲。
萧懿露出温和的笑,说:“阿姝,温姑娘,这位是七叔安定王的大女儿,名为萧榛。”
萧榛莞尔一笑,看向魏静姝,说:“清玉郡主,方才在房中我言语不敬,还请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萧姑娘所言倒叫我看不懂了。”身旁的魏静鸾忽然开口说道:“一边向我阿姐请罪,一边又将我阿姐的箭打下,萧姑娘说话与做事岂非矛盾?”
魏静鸾一直跟在魏静姝身后,自然清楚方才屋中发生的所有事,一眼便看出萧榛绝非来玩这么简单。
萧榛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几人一阵沉默。
萧懿轻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榛连忙摆手,脸色羞愧:“是我不好,说错了话,惹得郡主有些不开心。”
魏静姝直觉来者不善,却也未将她放在眼里。她从容一笑,说:“无碍,小小拌嘴而已,咱们继续。”
魏静姝笑的端庄得体,并未小人之心外传方才她出丑的事,为人处世尽显大家闺秀气质。
萧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她看来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被人得罪还帮人隐瞒过错,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无非就是装清高,伪君子罢了。
她心中同时也一阵鄙夷,这魏静姝果真是好手段,自己不愿做得罪人的事儿,倒利用自己的妹妹。
“既然萧姑娘也想玩,那我们就一起,人多也热闹些。”温如枝这时说道。
萧榛皮笑肉不笑地点头,提议道:“就按温姑娘所说,三局定输赢,五轮结束,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替自己办件事,如何?”
萧懿轻笑出声,说:“我就不比了,胜之不武。”
萧榛笑起来,眼神情意绵绵:“那便委屈太子表哥给我们当判官了。”
四人齐齐发箭,第一轮萧榛第一,魏静姝垫底。第二轮魏静鸾第一,萧榛垫底。第三轮魏静鸾第一,魏静姝垫底。第四局温如枝第一,萧榛垫底。
瞧着自己不好看的成果,萧榛压下心中的万分恼怒,暗暗咬牙朝魏静姝看过去。
魏静姝侧脸骨感分明,精致可人,清澈明亮的双瞳淡漠平静,扇叶般的眼睫在日光中打下暗影,鼻梁高挺,唇瓣饱满。
看着魏静姝的花容月貌,萧榛更生气了!
魏静姝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却没作为,兀自转着白嫩的手腕。
最后一箭,疾驰而发。魏静鸾的箭直直落到红点中。
温如枝笑道:“看来本次魁首,当是魏二姑娘了。只是这最后一名......”
众人看着箭靶上几发箭,魏静姝和萧榛垫底次数同样。
萧榛心中冷笑,安都才女也不过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魏静姝利落地取出箭矢:“那就一局定胜负。”
箭发离弦,快如骏马飞向靶心,正中红点。
魏静姝露出浅浅一笑:“萧姑娘,该你了。”
萧榛有些不敢相信,魏静姝前头的成果只能算是一般般......她是故意的!
魏静鸾眼神冰冷又不屑,出声道:“萧姑娘,该你了。”
萧榛这才回过神来,强颜欢笑道:“郡主这一箭,果真令我刮目相看。”
她手中的弓箭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她听说魏静姝身上有伤不宜活动,所以才故意前来与她比试,看她出丑,可如今这个形势,是她大意了。
她对上魏静鸾冰冷的眼,这眼神让她觉得可恶极了。
抬手拉弓,结果不出意外,她输了。
萧榛脸色极其难看,说:“我技不如人,我认输。”
魏静鸾讥笑出声,说:“萧姑娘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在原地,场面一度尴尬。魏静姝轻轻唤了声她,示意她住口。
温如枝倒觉得有些好笑,这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话语如刀子般直插心窝。
若算起年龄来,萧榛比魏静鸾要大一岁。
“鸾儿,不可太过分。”魏静姝说。
她倒不是圣母心善,萧榛此人蠢笨,幼稚愚昧,她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更何况萧榛并未做出损害她的事,她自然也不愿为难萧榛,再加上他父亲定西王,秉着和平的意愿,更不能怎么着她了。
阿姐发话了,魏静鸾只能将刚刚冒出的心思压了下去:“此山林中有不少白狐,毛发柔美,还望萧姑娘替我猎一只来。哦对了,希望萧姑娘一个人去,否则我怎么知道这白狐究竟是谁猎的,还有,千万不要破坏白狐的毛发。”
这要求算不上严苛,但凡进山参加狩猎的人,手中必定会有几只白狐,可后头一条要求却是有些为难人。
萧榛一咬牙,看了看萧懿后,干脆地应下了,二话不说回房收拾进山需要用的东西。
魏静姝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日头正高,才至正午。
魏静鸾知她心中有所顾虑,说:“阿姐不必担心,猎得白狐有手就行,我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这么些事下来,萧懿自然也看出萧榛对魏静姝的敌意,萧榛性子冲动,二人若有冲突,定是萧榛先惹出来的。
“阿姝,萧榛表妹性子冲动,但没什么坏心眼,你莫要与她计较。她是头一次进山,不知会不会迷路,该叫几个熟山的仆人跟着才对。”
小心为上,魏静姝也觉得应该叫几个仆人跟着,只是她刚要开口就被人抢先了。
“太子殿下这是心疼萧姑娘?她性子冲动惹我阿姐,你替她说什么好话?这规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放到你嘴里倒成了我为难她。”
魏静鸾冷冷地睨他一眼,言语犀利,字字珠玑,说得萧懿面色一阵难堪。
魏静姝三人一下子便听出来,魏静鸾以为萧懿和萧榛有什么事。
温如枝看得目瞪口呆,一脸惊愕,不过倒也不能怪魏静鸾误会,那萧榛一口一个无比甜腻的“太子表哥”,任谁都会生出误会的心。
魏静姝脸色不悦,轻声嗔道:“鸾儿,怎可放肆?”
萧懿倒是好脾气,轻咳一声说道:“鸾儿表妹一定是误会了,她得罪了你们,在安全中如何还回去都不过分,但在安全外,必须要警惕一些。”
这话说得没错,无论怎样,性命都是头等。
可这话听在魏静鸾耳朵里却变了味:“太子殿下觉得我提的要求很危险?”
“哎......当然不是。”
萧懿一头雾水,看着魏静鸾生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姝,我的话是她这个意思吗?”萧懿头脑迷茫,不知自己的话有什么错。
温如枝尴尬地开口,说:“令妹的想法真是别出心裁,让人大吃一惊。”
魏静姝抿唇无奈地摇摇头,她的这个妹妹,真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