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年宴
正当魏静姝一切拾掇妥当后,魏安行院里的婢女却来传,魏安行念她身上有伤,让她今日不必再去宫中。
魏静姝转着银铃的手一顿,心中发觉有些奇怪。末了,她将头上的金冠银钗取下,乌黑的发丝上只留了根盛月华送她的缁色三羽金步摇。
上日年晚宴年年都去,倒也没什么稀奇好玩的。魏静姝将作好的画收起,不多时,碧春从宫里来了。
魏静姝浅浅一笑,命连翘斟茶:“碧春姑姑新岁安康,不知姑母有何事要嘱咐?”
碧春微笑道:“郡主同安,奴婢是来接郡主进宫赴宴的。”
“碧春姑姑有所不知,我身上有伤,父亲特命我今日在家休养。”
碧春将手中的木盒呈给她,说:“如是,红宝石一事,娘娘已查明真凶,确系为舒州知州李大姑娘李安书,只是证据不全,还需郡主入宫说明事情经过。”
闻言,魏静姝心有疑惑地应下了,随碧春进了宫。
坤宁宫挂了烛灯红稠,在一片雪中光华夺目,宫中奴婢今日多了不少,警惕地守着四周各处。
魏静姝还未进殿便听里头魏安行和魏云容说话的声音。
“皇上如今愈发忌惮魏家,联合大理寺查我,明为休假实为革职,只是我稳居宰相十余年,岂是他想查便能查得到的。他想用萧既打压我,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的计划刚敲定便因为萧榛胎死腹中。”
魏云容冷哼一声,脸色冷漠:“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年二哥被砍断一条腿,又无端死在府中,还不是他一手策划!可他又是个愚蠢的,目光短浅,二哥死了,派几个废物去守边疆,如今变成这样一个地步,若非姝儿议和成功,恐怕这城池要白白送给人家!昏庸无能,父亲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只是,可惜了阿景。”
说到这儿,魏云容脸色落寞几分,心中思绪飘至九霄云外。
魏安行看出她的心思,说:“旧故莫提,徒增烦恼。他行将就木,已是无力回天,不过是垂死挣扎。”
魏云容回过神来,说:“恐怕姝儿的这个郡主之位,也来得不简单。”
“简不简单,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他既背信弃义,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里头一阵沉默,魏静姝覆在门上的手轻抬推开,进去给二人磕头问安。
魏云容点点头,唤她起来坐下。现下该是萧帝赐金福之时,魏安行便先离开了。
魏静姝坐下问道:“今日乃年宴大事,红宝石遇刺一事不急于一时,姑母为何要选在今日?”
魏云容鼻尖舒了声气,淡淡道:“方才我与你父亲的谈话,想必你在殿外也都听到了。那日我同皇上说了你遇刺一事,凶手可能是李康博的女儿时,皇上虽龙颜震怒,可他的第一反应却暴露了自己。李康博明为高贵妃提拔上去的,可实际却是他暗中把控的。”
魏静姝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倘若底下解决,萧帝便会想法子保下李康博,可若在年宴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又如何保得了呢。
魏静姝看着外头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火红的烛火逐渐浮现,她行礼退下先去入了席。
鹅毛大雪此时忽然飘落,耳边萧风呼呼地吹。宫中张灯结彩,花天锦地,魏静姝远远看见大殿内灯火通明,将金柱照得熠熠生辉,宛如天外仙所。可不知为何,她脑中竟然一闪而过议和时,她前往雍州路上看见的贫苦百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雪花飘落她眉间,魏静姝眼睫一颤,玉沙融她衣,扑起一阵寒风。
而下一刻,一个人影故意用力撞上魏静姝,手中汤婆子“咣当”摔在了地上,她差点栽倒在地,所幸身旁出现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她。
魏静姝扭头就看见萧钰儒雅温和的面貌,还未来得及道谢,前头传来少女轻蔑的声音。
“魏静姝,好狗不挡道!”李嬷嬷手中撑着伞,萧婼居高临下地望着魏静姝,脸上尽是得意。
而跟在她身边的,正是李安书。
李嬷嬷心中无语又无奈,躬着身子,脸色为难道:“郡主见谅,公主不是有意的。”
萧婼“哼”地一声,说:“嬷嬷你走开,本公主看她不顺眼,就是故意撞她的!”
“哎呦我的公主啊,您安分些行吗。”李嬷嬷说。
魏静姝非但不恼,反而敛衽一笑,说:“公主,好狗不咬人,可这疯狗却爱乱叫。”
魏静姝认识萧婼十来年,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性子,无非小孩子脾气,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生气,不理会。
说罢,魏静姝朝萧钰温柔一笑:“多谢殿下。”
果然,萧婼脸色铁青,看见魏静姝笑吟吟的脸,她快要被气死了!
“你!可恶的魏静姝,你敢对本公主无礼!”萧婼脸色发青,指着魏静姝说道。
李安书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对魏静姝道:“魏姑娘,你现在虽被封为了郡主,可这身份地位还是比不上公主的,魏姑娘此举,是不是太无礼了?”
魏静姝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她身边的萧钰这时开了口:“李姑娘,四妹,这殿堂之外人来人往,耳多嘴杂的,慎言。”
萧钰话说得委婉,但萧婼瞬间听明白了,外头谁人不知她爱找魏静姝的茬,今日之事若被传出去,遭议论的指定是她。
“二皇兄,连你也护着她!”
萧钰神色淡淡,说:“四妹,别耍小孩子脾气。”
说罢,二人懒得再理会,抬脚进了殿内。
萧婼有火撒不出,气得直跺脚,眼睁睁看着魏静姝笑着从她身边过去。
隔开一段距离后,萧钰问:“不生气吗?”
魏静姝摇头,说:“没必要,跟她生气她反而更得意。”
她倒是心大,萧钰不由得垂头轻笑出声。
年宴男女席面分殿,二人便在中道分开了。
席面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每个位置上都系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官职,贵女们都是按照自家父亲官职来就坐。
萧婼紧跟其后,看着就坐的魏静姝,抬脚就要踩向她的脚。魏静姝早就猜到了,将脚快速缩回,顺道把地下的小木凳踢了过去。萧婼这一脚用了八分力气,却生生踹在了小木凳上,她脸色大变,脚尖瞬间疼痛麻木起来。
“哟!”魏静姝手中握着茶杯,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公主,你没事吧?”
萧婼痛得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李嬷嬷连忙扶她坐下,劝道:“公主,您何必呢跟郡主过不去呢?”
萧婼偏不听,狠狠瞪了魏静姝一眼,骂道:“魏静姝!你当真可恶,胆敢加害本公主!”
“怎么会呢,公主,我将凳子移到我旁边,是你自己踹上去的啊,这么宽的路,还不够公主走吗?”
席面已经坐了不少贵女,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眼睛都不愿移开。
萧婼转头扫视一圈,那些贵女们瞬间移开目光。
她又剜了魏静姝一眼,故意坐到魏静姝旁边,降低声音道:“魏静姝,你别得意,你给本公主等着!”
魏静姝抿了口热茶,没理她。
萧婼将身子靠向魏静姝,凶狠地说:“魏静姝,别以为自己一定能嫁给皇兄,登上太子妃之位的,还不一定是谁呢!比你优秀的贵女多了去了,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魏静姝神色淡淡,坐姿端正,她添了热茶,还是没理她。
萧婼柳眉倒竖,怒目圆睁:“魏静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公主说话,你知不知道本公主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
“公主。”魏静姝美眸瞥了她一眼:“你不去陪李姑娘吗?”
萧婼皱眉,回头瞧了眼李安书,说:“她有自家姐妹陪着,本公主何必再打搅她们。魏静姝,你想赶本公主走,本公主偏不如你愿!”
于是,萧婼便真的坐在她旁边不走了,魏静姝抿唇不想理她,她便愈发放肆起来,不是故意撞一下她,就是夺走热茶不让她喝,美其名曰喝多容易上茅厕,有伤大雅!
就在这时,从外头走进一妙龄女子,杏眼朱唇,柳眉弯弯。她穿了身青绿衣裙,身姿袅袅,惊鹄髻上只戴了根素白玉簪。
低眸垂目间,神韵竟与魏静姝有几分相似。若说魏静姝是九天玄女下凡尘,那么高想云便是巫山神女厌凡尘。
魏静姝抬眼便与她对了个视,高想云眨眼,目光中带着捉摸不定。
众人先是一愣,后又惊讶,倒是后头的李安书,脸上闪过惊慌失措,捏紧了手中帕子。
席面中一位贵女说道:“高二小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高大小姐怎么没来啊?”
语气充满了嘲讽,惹得旁人连连低笑。高家有两位女儿,除了嫡女高想玉,还有一位庶女高想云。
可这年宴,庶女是没资格进来的。
高想云勾唇轻笑,就坐说道:“这位姑娘,我既然能进来,那就说明我有资格,轮得到姑娘在此说三道四?”
那个贵女瞬间变了脸色,若非身边人拉着,恐怕早就骂出了口。
萧婼目光收回,眼中带着不屑,对魏静姝说:“跟你一样,能装!”
魏静姝笑了。
不多时,随着奴才的一声“皇上皇后驾到”!殿内响起欢快悦耳的曲子。众人齐齐跪下磕头行礼,萧帝头发灰白,龙袍外头披了厚厚的大氅,但难掩身上苍凉的气息。
他面容有些憔悴,呵呵一笑,说:“今日新岁大宴,众爱卿不必多礼,不必拘束。”
言罢,舞姬上场,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上日年宴开始了。
萧婼皱眉瞧着台上的舞姿曼妙,将手中茶盏用力放下,嘴里不悦道:“年年跳舞,烦死了!就不能换些新鲜的吗?”
她的声音不低,魏云容瞧她一眼,对萧帝笑道:“皇上,教坊编了支新舞,听说很是奇特,正好给大臣和贵女们看看,皇上意下如何?”
萧帝浑浊的目光宛如深渊,他扫了一眼魏云容,淡淡道:“皇后,这大宴不是旁的,怎能随意掺杂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是无聊,也得按规矩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