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生多憾事
“那是什么地方?”沈星遥同萧楚瑜异口同声。
“不出所料,她的确是个杀手。”凌无非无奈摇头,“有人雇了她。”
“会是谁呢?”沈星遥歪头冥思,“若是渝州惹的祸事,早该有人动手了。”
凌无非扭头看了一眼萧楚瑜,满脸疑惑:“她方才是不是说过‘下一个就是你’?”
“那多半是了。”萧楚瑜道,“可我家人的尸首上,并无鞭痕。”
“那就是说,和在齐州杀人的并非同一个人。”凌无非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屠杀萧家满门之人与萧兄你相识?又无把握能一举拿下你我性命,未免暴露,便另外雇了杀手前来?”
“这说不通,他都能杀了我爹,怎会杀不了你我?”萧楚瑜道,“并无需要掩藏之处。再者,若按照之前的推断,父亲正是为了逃避追杀而退隐,四处躲藏,又怎会让我有机会与仇家结识?”
“这件事有很多地方自相矛盾,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沈星遥道,“天太冷了,又是晚上,你们早点回客舍吧。”
“那你呢?”凌无非走到她跟前,道,“既然出来了,便一起走吧。”
“那可不行,”沈星遥莞尔,“我要躲的又不是你们,而且,刚死了一位刺客,也没有发生其他动静,说明没有其他人在附近。那个暗中设局之人还没现身,我就这么暴露了可不好。”
“难不成,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在野外露宿?”凌无非问道。
“当然不是,就算我在冰天雪地里长大,也不是铁打的身子。”沈星遥说着,将脸凑到他眼前,俏皮地眨了眨眼,狡黠说道,“是凌少侠你自己说的,说我骨骼精奇,必有过人之处。放心吧,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到了此时,萧楚瑜终于看明白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他摇了摇头,唇角流露出一丝会心笑意,跟着却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凌无非不言,从怀中掏出银囊,抓了把飞钱,正想塞到她手里,却又犹豫了片刻,随后便从那一沓飞钱里抽出一张,自己揣进怀里,剩下的都一股脑放回银囊,将一整包的钱都塞给沈星遥。
沈星遥看着手里的银囊愣了愣,等回过神来,又往怀里摸了一番,掏出一只略显干瘪的钱袋递给他做交换。
萧楚瑜瞧着此景,不觉发笑。
“就这么说定了,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走远的。”沈星遥说着,便即转身,欣然离去。
凌无非将信将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件东西——一件是那少女的腰牌,另一件则是沈星遥的钱袋。
“该怎么称呼她?”萧楚瑜走上前,问道。
“她叫沈星遥。”凌无非一面交还碧涛,一面说道,“剩下的事,等有空再同你解释。”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道:“先把她葬了吧,就算是个杀手,死后也该留个体面。”
二人埋葬了那名少女,随后便回了客舍,各自回房歇息。
北地天寒,到了夜间风声更是凄厉。县城里的小客舍环境不好,窗隙时不时还会钻风进屋,以至于一整个晚上,凌无非都不曾睡安稳。好在他自幼习武,年纪又轻,身子骨硬朗,一夜不眠也不受影响,于是一到寅时,看见天光渐亮,便翻身下床,披上外衫,走出房门。
他沿着楼梯走到大堂,见萧楚瑜一个人坐在最醒目的那张桌旁,不禁愣了一愣,便上前问道:“起这么早?”
萧楚瑜抬头望见是他,淡淡说道:“你不也一样吗?”
“我根本就没睡着。”凌无非在他对面坐下,道。
“我一直在想昨晚发生的事,也睡不安稳。”萧楚瑜道,“玉涵的事,还有我爹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甲子年末,张素知接管天玄教。从那时起,她便不再是天下第一的女侠,而是魔教的妖女。”凌无非道,“第二年,好几位在少年英雄会上成名之人,陆续失去音信,或身死、或退隐,或是不声不响,从此在销声匿迹。”
“你是说,这件事是天玄教所为?”萧楚瑜道,“天玄教的事,我只听说过一点点。各路英雄围剿天玄教,是十九年前的事,可陈光霁身死,却在此之前。”
“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凌无非道。
“可天玄教,不是早已覆灭了吗?难不成……”
“实不相瞒,近日的确发生了许多怪事,恐怕……天玄教中,还有余党,正打算卷土重来。”
“那他们到底干过什么恶事?”萧楚瑜不解。
“诱拐少女孩童,据说是为了找什么‘转世圣婴’,”凌无非挠了挠头,蹙眉思考许久,道,“其他的好像真没听过。”
“这不对劲。”
“是不对劲,倘若陈光霁同萧大侠的死是天玄教所为,他们应当不止谋害过这两人,该有其他的记录才是。”凌无非道。
“他们没有别的朋友了?”萧楚瑜问道。
“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根本没处去找。”凌无非两手一摊,道。
萧楚瑜听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了,令堂怎么称呼?”凌无非突然问道。
“家母姓容,名怀璧”萧楚瑜道。
“那令尊是否认得一位叫做唐阅微的女侠?”凌无非又问。
“这我不知,也没听他们提过。”萧楚瑜摇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位唐女侠,与当年曾去过少年英雄会的另一位前辈相识,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凌无非郑重其事道,“我同星遥正在找她。”
“那我同你们一起找。”萧楚瑜道,“反正眼下也没什么线索,总比没有目标要强。不过……我们接下来去哪?”
凌无非一手支着脑袋,靠在桌面上,一面思索,一面道:“我在想要不要回去问问师父,当年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侠们,还有没有其他在世的朋友。”
“那就回去吧。”萧楚瑜叹了口气,道,“倘若这背后真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真相也早已被有心人掩盖,仅凭你我之力,恐怕找不到什么。”
“就怕……”凌无非长叹道,“就怕接下来还会有人遭遇不测。既然已经到了临清,就不如顺道去齐州看看,你看如何?”
萧楚瑜略一沉默,认真点了点头。
临清与齐州相邻,沿途会经过几个县城,二人途径济河镇,正值瑞雪纷纷,便在路边的客舍内下榻。深冬雪大,凌无非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到了下午,早早便向店家要了厚实的被褥回房休息,养精蓄锐。萧楚瑜则站在客舍大门外的台阶旁,望着屋檐外的风雪出神。
二十年来,他虽随着父亲四处搬迁,日子却也算得上风平浪静。可原本美好平静的一切,却在几个月前轰然破碎,想到父亲耗费了那么多时光与大量的精力隐藏行迹,为他与陈玉涵二人换来的二十年安逸生活,他便觉心中绞痛难当,唯有被这冷冽的寒风吹着,才能勉强冷静。
雪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萧楚瑜等到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便转过身去,打算回到客舍里,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喂!”
这声音生硬而冷漠,萧楚瑜闻之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精瘦高挑的少年人立在雪中,冲他冷冷问道:“永济县怎么走?”
“往西。”萧楚瑜只觉此人言语间毫无礼貌,只淡淡回了一声便打算走开,然而身形却忽地一滞,“你去永济县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觉身后一阵劲风猛至,于是立刻回头,却见那少年手握一柄匕首,直直刺向他胸口,侧闪显已不及,只能往后疾退,却仍未避免被刺穿衣衫。正是严冬,客舍大门紧闭,萧楚瑜退无可退,忽觉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胸前肌肤已然被那少年的匕首划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蹬着白缎软靴的脚刚好踢中少年右腕,迫得他退开。
少年退后几步,稳稳站住,抬眼却望见一道清影盈盈落地,正是沈星遥。
“你就是陈玉涵?”少年默然。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沈星遥道,“你也是落月坞派来的?”
“没人派我来,”少年扔下匕首,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道,“你们杀了幽素,我要替她报仇。”
“你说的‘幽素’,可是在永济县行刺的那位姑娘?”萧楚瑜蹙眉问道。
少年不再说话,举剑便刺,沈星遥早有防备,仰面躲开这一剑,旋即欺身上前,避过锋芒屈指取他脉门。顷刻之间,二人便已过了十余招,沈星遥虽无兵刃在手,却似乎有成竹在胸,显得游刃有余。
然而那少年是为复仇而来,眼中俱是杀意,一招一式皆用尽全力,足有翻山倒海之势,沈星遥虽身手不凡,却从未与人生死相搏,以至于经验不足,有好几回本可以将他拿下,却被他不要命的招式逼得不得不退开几步。在她身后的萧楚瑜,与人过招的经验更为不足,因此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实实在在的忙。
“这厮好棘手啊,”沈星遥不由感叹,随即冲那少年喝道,“谁是幽素,你要找谁报仇?”
“方才,他不是已经说了吗?”少年说完,目光直视萧楚瑜,眼底几欲迸出火花来。
“那你是她什么人?”沈星遥两指捏紧剑刃,迫得少年使了一半的剑招凝滞在半空,“她是自尽,没有人杀她。”
“这是她最后一单任务。”少年两眼充满血丝,“只要杀了你们,我就可以带她离开,再也不做落月坞的狗。”说完,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抽出被沈星遥捏在两指尖的长剑,朝她当头劈下。
“怎么说不通了呢?”沈星遥避开这一件,便要伸手去夺他手中软剑,却忽然感到胸前受到重击,发出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刚好瞧见一枚拇指大的雪球落地,再抬头时,却见一道黑影闪过,一名身着苍色劲装之人一把打落少年手里的剑,一手拎着他后颈衣衫,平地腾身而起,翻上屋顶,一路纵步疾驰而去。
“站住!”沈星遥毫不犹豫纵身追了上去。
“这……”萧楚瑜本想将她唤住,然而胸前伤口却忽地发出刺痛。他蓦地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拉开客舍大门,大步跑去二楼客房外,用力敲了几下房门,“凌兄!快起来,出大事了!”
片刻之后,屋内传来“怎么了”的问话,随即房门大开,睡眼惺忪的凌无非站在门后,不解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说完这话,便瞧见了萧楚瑜胸前的伤口,不禁瞪大双眼,道:“你怎么受伤了?谁干的?”
“适才有个人来,说是要为上回死在永济县的那位姑娘报仇。沈姑娘已去追了。”萧楚瑜道,“那人还有同伙,我武功不济,怕是帮不上忙,这才来……”
“往哪走了?”凌无非瞬间清醒过来,打断他的话问道。
“沿着屋顶,朝西去了。”萧楚瑜道。
凌无非一听到“西”字,便已夺门跑远,一面跑一面还冲他丢下一句话:“伤口你自己包扎,在这不要乱跑。”
萧楚瑜一时错愕,等回过神来追到门外,才瞧见凌无非已拾起那少年方才被打落在地上的软剑,追出很远,只剩下芝麻大点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