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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地迥鹰犬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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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茶棚,四面漏风,可前后路途,崎岖蜿蜒,皆望不到尽头,因此过往的行客,还是会在这里坐下来,喝上一杯热茶再继续前行。

“木先生。”陈玉涵走到茶棚外,看见那名坐在里边喝茶的中年男子,当即沉下面色,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陈姑娘怎么一直跟着我?”那个叫做被木先生的男子头也不抬道。

“不跟着你,谁知你又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玉涵说着,便即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小二,给这位姑娘煮一壶薄荷,消消火。”木水鱼不紧不慢道。

“大冬天的,谁要薄荷?”茶棚伙计听到这话,不由愣了愣,回头问道。

“我什么也不用喝。”陈玉涵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忙你自己的去!”

伙计一见她这般,立刻不敢说话,转身灰溜溜走开。

“这又是何必呢?”木水鱼淡淡笑道,“陈姑娘果然火气不小。”

“你已经利用完了我,却阴魂不散,甚至还雇杀手害我大哥,难道还要我给你奉茶谢罪吗?”陈玉涵道。

“陈姑娘此言差矣,那萧辰可是你自己亲手杀的,我可什么都没做。”木水鱼眼色深邃,全然看不出内里究竟藏着什么,“怎么如今却怨起我来了?”

陈玉涵听罢,双手攥紧了拳,却不说话。

“我这可都是在帮你,”木水鱼道,“如今木已成舟,再想顾及儿女情长,可是会出人命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萧辰杀我父亲,我杀了他便够了,”陈玉涵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却害死了他们一家上下,又对大哥和帮助他的凌少侠穷追猛打,还敢说这都是因为我?”

“当然了。”木水鱼笑道。

“我总有一天会查清你的身份,给我等着!”陈玉涵道。

“怎么查清?就这么一直跟着我吗?”木水鱼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年轻人,真是天真得可以。”

陈玉涵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木水鱼不再说话,继续自顾自喝着茶。等他喝完起身,陈玉涵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见他不付茶钱,径自便走。

“给钱啊!”小伙计拦不住他,只能拉着陈玉涵不放。

“混账东西!给他茶钱!”陈玉涵冲着木水鱼的背影骂道。

木水鱼却只是哈哈大笑,仍旧一个人往前走。

陈玉涵气愤不已,只好丢了几枚铜板给那伙计,快步追了出去。

山间路长,数里地内无村无店,加上木水鱼刻意走得很慢,是以到了夜里,附近依旧是荒村野地,连个破庙或是茅屋也找不着。

陈玉涵刻意同木水鱼保持着距离,见他拾柴生火,便自己也找了些柴火,寻了个理他不远不近的空地坐下,然而此处却不避风,怎么也生不起火。

她懊恼不已,当下丢了柴火站起身来。

“果然是娇生惯养,”木水鱼不冷不热道,“可需要老夫帮忙?”

“你少说话!”陈玉涵没好气道。

她走到木水鱼附近,看了看他跟前燃得正旺的篝火,见他是用细枝引火,若有所悟,便待转身去寻,却忽觉头昏脑涨,不由伸手去揉,然而下一刻,眼前却是一黑,向后栽倒在地,顿时失了直觉。

木水鱼森然一笑,微微挽袖,露出一只白瓷小瓶,另一只手掏出藏在怀里的塞子盖上,两手捏着鼻子,喷出两团小纸,正好落在火中,顷刻便燃烧殆尽。

他收起药瓶,又从怀中拿出一只木盒打开。木盒正中,躺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药丸。

“到底还是不肯听话,还是先生说得对,该给你尝尝这个。”木水鱼说着,便即站起身来,走到陈玉涵身旁蹲下,正待掰开她的嘴,却忽然听到林间传来一声戾啸,抬眼一看,却见一枚淡蓝色的传信烟火直窜上夜空,炸开一朵散着幽光的蓝花。

木水鱼收药起身,转身便走,却见眼前多了一人,独臂,蒙面,手中拎着一把长刀。

“呵呵,”木水鱼冷笑着收起药盒,对眼前的蒙面人道,“想同我过几招,你就这一只手,行吗?”

“试试?”蒙面人道。

这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断了一臂的玕琪。

“候白。”木水鱼镇定自若,对着夜色里的树林说道,“让你盯梢,却让外人跟来,是不想活了吗?”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近旁的树上跃下,走到木水鱼身旁,拱手弯腰道:“是我没盯紧。”

“那还不快去拦住他?”木水鱼说完,便转身走向陈玉涵。那个叫做候白的年轻人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刺向玕琪。玕琪当仁不让,挥刀接招。

木水鱼仿佛看不见二人的打斗,而是自顾自走到陈玉涵跟前,把人扛上肩头,转身便走。玕琪见状,当即踢起一颗石子,直击木水鱼后心。木水鱼不慌不忙,轻撩衣摆,轻而易举便将那石子甩飞出去。

石子闷声落地,玕琪蹙眉,弯腰避过候白横扫而来的一剑,闪至他身后,纵步一跃,横刀截向木水鱼去路。

“爹!当心。”候白纵步追来,在木水鱼跟前又与玕琪斗在了一处。木水鱼皱了皱眉,眼里露出不屑,仍旧扛着陈玉涵,绕开二人前行,却忽然见得眼前寒光一闪,竟是一柄环首刀穿风而来,径自钉入他身侧一棵老树躯干中,缝纫与他脖颈齐平,仅有寸余的空隙。

木水鱼双瞳急剧一缩,向后退开两步,却见一名头戴黑色幕篱之人正从夜色中朝他走来。

“原来还有帮手。”木水鱼干笑两声,翻掌上前。来人横肘格下他掌风,右手拔下钉在树干里的环首刀,斜扫他眉心,却被他躲了过去。

“现在才来?”玕琪回身瞥他,却愣了愣,“怎么你……”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木水鱼与叶惊寒过招时,挂着陈玉涵那一侧的肩头忽地一空。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一把扣住陈玉涵的胳膊,向后拉了过去,又稳稳接在怀中。

木水鱼大惊,回头瞥了一眼,才发现这出手之人,正是在城中被陈玉涵打晕的沈星遥。

“你最好别把她弄醒。”叶惊寒看着正低头查看陈玉涵情形的沈星遥道,“否则,他们只怕会多个帮手。”

“不必你教。”沈星遥没等他说到“否”字,已然并指点上陈玉涵头顶百会,足以令她再多睡上不少时辰。

木水鱼哈哈大笑,忽然换了招式,向前接连拍出数掌,招式狠毒老辣,与适才所用路数全然不同。叶惊寒一见,登时撤了攻势,改为防守。沈星遥瞧出异样,当即起身上前,却不想候白却忽然跳了过来,拦在二人之间。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那木水鱼便瞅准时机,纵步逃远。候白则因这舍身一挡,被沈星遥一掌掀翻在地,未及起身,脖子上便已多了两把刀,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真是条好狗,”玕琪解下蒙面的方巾,道,“你刚才喊那人什么?他是你爹?”

“一个姓木,一个却姓候,长得也不像。”沈星遥将陈玉涵安放在树下,忽然若有所悟,抬头问道,“岳父岳母、公公婆婆,也可以唤作爹娘吧?”

叶惊寒摘下幕篱,略一颔首。

候白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并不说话。

“不想开口,有的是办法。”玕琪收刀俯身,却听叶惊寒唤了一句他的名字,便蹙眉回头,不解望了他一眼。

叶惊寒目光飞快从沈星遥身上掠过,以眼神示意玕琪把人带去树后逼供,显是不想让沈星遥瞧见。

沈星遥并未留意到此,而是小心翼翼打量着陈玉涵的情形,未及缕清思绪,便听到树后传来一声惨叫。

“这是那候白的声音?”沈星遥微微蹙眉。

树后的惨呼声越发凄厉,时高时低,渐渐沙哑,又慢慢转为低沉短促的呼吸,直到一片死寂。

玕琪冷着脸走了回来,道:“什么也不肯说,咬舌自尽了。”

沈星遥听到这话,微微蹙眉,便即起身走去查看。玕琪本欲拦阻,却见叶惊寒摇了摇头。二人一齐走到树后,只见沈星遥僵直着身子站在草地里,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候白的尸体。

这厮上半身的衣裳早被利刃划破,身上数处青紫,两条胳膊关节都被卸了下来,好死不活地耷拉着,两眼大睁朝天,神情扭曲,显然生前遭受了不小的痛苦,外伤虽不明显,但这副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叶惊寒走到她身旁,淡淡说道:“世间残酷之事甚多,远比这可怕。”

沈星遥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深吸一口气,方扭头对对他道:“没什么,头一次见,好奇罢了。”言罢,便即绕开他的身子走开。

“她是不是在怀疑,我们也会用这种法子对她?”玕琪看了看叶惊寒,问道。

“不像,”叶惊寒道,“以她的武功,若真如此猜测,刚才便出手了。”

二人回到树前,恰好看见沈星遥正俯身拨弄着篝火,顺势还往其中添了把柴。

玕琪若无其事一般走到篝火旁坐下,伸出仅剩的右手,烤火取暖。

“你们为何会选择做这行当?”沈星遥突然发问,“因为别无选择?”

“我早就不想做这些了,”玕琪说道,“可惜脱不了身。不过,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说完,还抬头望了一眼叶惊寒。

叶惊寒不言,在一旁拾了些合用的柴火,递向沈星遥,见她不接,方开口道:“给。”

“自己动手。”沈星遥面无表情。

叶惊寒摇头一笑,便坐在了篝火旁,将手里的枯枝一根根添入其中。

篝火越燃越旺,蔓延开难得的暖意。

天寒地冻,唯此一隅,尚余温风。

“照这么说,是陈玉涵受人蛊惑,杀了萧辰,”沈星遥听完玕琪转述,凝眉说道,“可是当年的萧辰,为何要杀陈光霁呢?”

“那些名门正派,各个自诩侠义之士,背地里见不得的勾当却多得很。”玕琪冷笑道,“否则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一个个鼎盛不过三两年,便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一个能落得好结果?”

“要是这样的话,萧辰又为何要将陈玉涵抚养长大?”沈星遥眉心越发紧促。

“这便是他自己的事了。”玕琪冷哼道。

叶惊寒回头,盯着陈玉涵的脸看了很久,方道:“交友不慎,遭人利用。这世上的确有侠肝义胆之人,可惜在他们眼里,所有人都如他们一样。”

“你这话,意有所指?”沈星遥听得一头雾水。

“只是猜测,不敢妄断,毕竟那人早该死了,掀不起这风浪。”叶惊寒说完,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起身走了开去。

沈星遥虽有困惑,却未再追问,而是看了看玕琪,问道:“你的手臂呢?”

“断腕求生,不然我就死了。”玕琪翻了个白眼,道。

沈星遥见他无意继续多说,便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往火中添柴。

“你知道幽素葬在哪吗?”玕琪看了看她,忽然问道。

沈星遥点了点头:“改天找找纸笔,给你画张图。就在永济县里。”

“我们这种人,天生地养,埋在哪里都一样,”玕琪勉强笑了笑,显得神情僵硬无比,“我只是……想同她死在一处罢了。”

“你们感情很好吧?”沈星遥道,“不然也不会枉顾性命为她报仇。”

玕琪尴尬笑笑:“在那种地方……情爱不过虚妄,是我太傻,以为真的有机会能全身而退……”

“你现在处境,和当初比又如何?”沈星遥抬眼望他,认真问道。

“差不了多少,不过至少不用担心算计。”玕琪说着,不自觉瞥了一眼站在远处,背对着二人的叶惊寒,随即压低嗓音,道,“只是我实在看不穿,这人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若是同你无关,倒也不必想太多。”沈星遥道,“谁都有自己不可说的过去。”

“那你呢?”玕琪问道,“你们这些人,活在阳光下,倒是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

“我需要遮掩的事,到目前为止,还一概不知。”沈星遥见火已燃得足够旺,便停下了添柴的手。

玕琪没能听明白她的话,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沈星遥与生人同行,即便是入睡以后也十分警觉,但她并不十分畏寒,加上这一路走来,都没好好休息过,因此到了后半夜便渐渐睡得沉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几下,于是睁开双眼,却看见凌无非蹲在跟前,冲她微笑。

她疑心自己是在做梦,正待开口,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不远处在另一棵树下熟睡的玕琪。

天刚蒙蒙亮,沈星遥这才发觉叶惊寒不知去了何处,便即站起身来,将一旁的陈玉涵打横抱起,同凌无非一道离开了这片林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叶惊寒拿着几个不知从什么动物洞里找来的山果归来,见沈星遥与陈玉涵不见踪迹,大致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解开玕琪身上穴道,放下山果,淡淡说道:“被人偷袭也未察觉,你再这样,迟早被人杀了,也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玕琪左右看了看,大惊道:“她把人带走了?”

“应当是了。”叶惊寒朝沈星遥躺过的那棵树下瞥了一眼,淡淡道,“那就随她去吧。”

“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玕琪急切追问。

“昨天那个木先生,也只是颗棋子罢了。”叶惊寒道,“真正的大鱼在后头。”

“怎么说?”玕琪不解。

“等。”叶惊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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