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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凄凄寒云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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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临,晚霞千里,一望无际。

凌无非与苏采薇二人走在回往鸣风堂的路上,皆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一夜之间丢了这么多孩子,这可不是小事情,”苏采薇眉头深锁,百思不得其解,“安平坊里一个,东街两个,再加上后边问到的那些,十几个孩子啊……对方得有多少人,才能悄无声息把他们带走?”

“而且,不论岁数,生辰都是同一天。”凌无非道,“实在是很古怪。”言语间,他眉头一皱,脚步忽地凝滞。

他蓦地想起沈星遥曾经说过,在秦州见过一个孩子独自出走,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的确像极了天玄教的行径。于是顾不上同苏采薇多说,当即抬足狂奔,跑回鸣风堂院内,直奔沈星遥房中而去,然而不论他怎么敲门,也听不见屋内有什么动静,于是满院寻找,适才得知她白日与陈玉涵去了羽衣坊。

“她们出门有多久了?”凌无非对刘烜问道。

“你们前脚走,她们后脚就出去啦。”刘烜一摊手,道,“怎么?她们去了哪里,你都不知道?”

凌无非眉心微蹙,想着上回带沈星遥逛市集,给她买衣买鞋,也没花这么长时间,疑心二人可能遇上了麻烦。于是一声不吭绕过刘烜,走出大门,径自去了东街的羽衣坊,才刚到门口,便听到里边传出声音:“您是问那两位姑娘?上午就已经走了。”

“她们可有说要去何处?”这话,是萧楚瑜的声音。

“没留意啊,好像是说要回去。”掌柜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不,您再去别处找找?”

凌无非眉心一紧,当即掀帘走进铺子,对掌柜问道,“她们离开之前,可有异样?”

掌柜听到这没来由的问话,不由愣道:“这位客官,您又是……”

“他与我所问的,是同样的人。”萧楚瑜道。

“这……”掌柜了想了想,道,“好像是……那位个子高点的姑娘出去过一趟……哦不不不,她们都出去过,不过都是单独出去,个子高些的先出去,个子矮些的后出去,好像都是看见了什么人,不对……不对不对……”

“这样,您慢慢想,别着急,”凌无非道,“把您白天看到的情形,仔细对我说一遍。”

掌柜的点了点头,低头回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一开始,那个姑娘来,说是要取定好的衣裳,然后……”

虽说临近年关,店内生意兴隆,但由于沈星遥相貌出众,掌柜又是男人,对她的记忆便格外深刻,因而将她进店前后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大致都说了出来。

“……后来,那个先出去的姑娘回来了没一会儿,后出去的姑娘也回来了,先回来的那个姑娘就问她有没有事,这当然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再后来,她们就回去了,我一直在店里,只知道店里发生的事,出了这门啊,也就不知道了。”掌柜说道。

“既然如此,那多谢了。”凌无非说完,便对萧楚瑜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先一后走出羽衣坊大门,萧楚瑜先开了口:“你怎么看?”

“应是有人跟踪吧。”凌无非道,“星遥出门查看,又回来了,她问陈姑娘有没有事,应是确定了外边有异常。”

“那玉涵呢?”

“不知道。”凌无非摇头,道,“不过,话说回来,陈姑娘回来以后,你可有觉得她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的确是有,她变得谨小慎微,戒心很重,许是之前被人绑走,把她吓着了。”萧楚瑜道。

“可她们现在都没回去,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凌无非眉头紧锁,“星遥的身手,莫说是与一般年纪的人相比,当今江湖之中,就算是一些名声在外的前辈,与她交手,也未必能轻易把她制服,最起码对她来说,脱身是不难的。”

“也就是说,来人非同小可?”萧楚瑜道,“会不会是落月坞的杀手?”

“据我说知,上回遇上的叶惊寒,已是落月坞少有的高手,”凌无非道,“星遥未必能胜他,但一定能走得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用了些手段,”凌无非道,“星遥涉世不深,阅历不足,难免遭人暗算。”

“如此说来,玉涵的处境也……”

“至少可以确认,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人。”凌无非道,“否则动静太大,早就被人看见了。”

“那我不明白,”萧楚瑜道,“若是当初绑走玉涵的人所为,他们分明能够亲自动手,又为何要雇落月坞?”

凌无非听罢蹙眉,摇头不言。半晌,方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去。在我找到她们之前,你最好不要一个人离开鸣风堂。”

太阳落山以后,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

荒芜了许久的破庙里燃着一堆篝火。叶惊寒坐在火堆旁,余光淡淡扫了一眼躺在一侧的沈星遥,将手里的枯枝一截截折断,丢进火堆。

原本一地狼藉的地面,被他打扫出了一块空地,角落里的蜘蛛网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树枝在篝火中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沈星遥嗅着隐隐约约的灰尘气息,缓缓睁开双眼。

她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瞧见叶惊寒后,便立刻起身,四下张望一番,蹙眉问道:“玉涵呢?”

“不在这里。”叶惊寒不紧不慢道。

“这是怎么回事?”沈星遥回头,目不转睛盯着他问道,“她跑了?”

叶惊寒不觉轻笑:“我以为,你会说我与她合谋把你掳来。”

“我知道是她动的手,”沈星遥道,“就算不是亲眼所见,也能察觉得到。”

叶惊寒勾起唇角,笑而不言。

“既然是陈玉涵打晕了我,为何我现在会在这里?”沈星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尝试运气过后,摇了摇头,对叶惊寒道,“你不担心我逃走?”

“在你看来,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叶惊寒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一定清楚陈玉涵打晕我后发生的事。”沈星遥道,“上回你说,玕琪为情所困,私自行事,也就是说,你们已经不再需要对萧楚瑜他们出手了,那么绑我来此,意义何在?”

“你果然不傻。”叶惊寒抱臂坐直,抬眼认真打量她道,“你可以走。不过如你所说,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知道的事,也没有必要告诉你。”

沈星遥嗤笑一声,别过脸去:“激将?”

片刻之后,她转身道:“虽不知你想做什么,但既然你想玩,我可以奉陪。”言罢,便即走向破庙门外。

“你不怕冷?”叶惊寒眸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我总得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沈星遥头也不回道。

她走到门外,便觉寒风扑面而来。可她却一动也不动,只是伸出一只手,闭目感受着风向。郊野风物,大多相似,能够辨认方向的,只有树冠、树桩年轮或是风向。沈星遥自小在山中长大,昆仑山巅长年积雪覆盖,寸草不生,因此对她而言,最为了解的便是风,除却朝向,甚至是温度,当中微末的区别,她都能够感知得到。

江南冬夜,刺骨的风裹挟着细密的水汽,一丝丝钻进她的袖口与衣领。叶惊寒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眉心渐渐沉了下去。

陷入沉思的沈星遥,对此全然不觉。

“躲不过便用这种手段,真是无耻至极。”

“原来心眼太少,走江湖是要吃亏的。”

“你说我下山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一件事能找到确切的线索,什么都毫无头绪,对恩怨过往,人情世故,都一无所知,空有这一身武功,却什么事办不成,你说这有什么用?”

“突然发现,自己在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却没有一样本事能用得上……”

连日以来,一幕幕吃亏上当的情形,在她脑中回溯。良久,沈星遥方缓缓睁眼,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忽然苦笑出声,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凌无非仍在金陵城内,独自一人搜寻着她的下落。他虽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内心却焦灼无比。

他曾在琼山派禁地亲口对她承诺,此生必将竭尽所能护她周全,如今却因为一时的擦肩,与她失之交臂,甚至可能令她置身险境,内疚、悔恨与担忧交杂一处,堆积在心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临近年关,东街的铺子还未入夜便陆续关了门,羽衣坊也不例外。凌无非在铺子的屋顶上找到了沈星遥的鞋印——她脚上的白缎软靴,出自城中最好的鞋铺,那家的掌柜最喜兰花,每双鞋子的鞋底,都刻有兰花图案,鞋底踏在瓦片上,留下的鞋印隐约能够看出兰花的形状。更何况寻常人也不会闲着没事上房顶。

他大致猜出了白日二人离开铺子前的情形,可毕竟过了大半日的工夫,地面人来人往,即便有什么痕迹,也都已被掩盖。是以几乎不抱希望,走进一旁的巷子里,却发现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烁着光泽,于是俯身查看,才发现是一颗银珠子。

凌无非微微蹙眉,拿起那棵银珠子查看,隐约觉得此物有些眼熟,似乎是从饰物上掉下来的零碎。沈星遥行走江湖,除了最简单的银簪、木簪,几乎不戴任何首饰。他虽心细,却也守礼,怎么也不至于一直盯着女子的脸看,更不会了解这珠子是出自何处,便打算拿回去找萧楚瑜问问,此物是否来自陈玉涵。然而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一阵夹杂着芙蓉花香的冷风从他鼻尖拂过,这气息,与沈星遥身上的竟是一模一样。

他知晓沈星遥喜欢香粉香膏、且随身携带,这香膏还是昨日她同苏采薇闲逛时买的,于是刚才捡到银珠子的干草堆内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了那盒芙蓉香膏。

两个外地来的女子,难道不走大路,专挑小巷来走?尤其是在这巷道交错纵横的金陵城。

着实有些稀奇。

隆冬长夜漫漫,临近早晨的风,更是冰冷刺骨。

凌无非循着蛛丝马迹,终于找来了北郊的破庙前。

然而破庙之内,却空无一人。他往冻得冰凉的掌心呵了几口气,随即俯身蹲在篝火烧过的残枝前,闭目轻嗅,果然觉出一丝芙蓉花香,于是在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番,竟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露在泥土外的半只银囊,另外一半则在泥土之中,看得出是有人刻意掩埋的,而这只银囊,正是不久前在正是不久之前他在永济县交给沈星遥的那一只。

就在这只银囊上方的墙面,最靠近地面的位置,还有一处石刻的星星痕迹,一共三颗,刚好组成“沈”字偏旁的形状。

凌无非略一思索,将那只银囊捏在手里,只觉得其中似乎装了什么东西,于是打开一看,却见里边躺着一枚黄绿相间,将枯未枯的树叶。

他觉出有异,起身扫视四周,值此严冬,附近的几棵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哪里还有叶子?

也就是说,是她刻意将树叶装入银囊之内,意有所指。

凌无非垂眸瞥了一眼墙根的星星,继而恍然,心头大石也随之落下,唇角微微上挑:“长心眼了。”言罢,便站起身来,沿着她标记所指的方向找去。

今日又是个艳阳天,日光拂照,氤氲得风中的湿气也淡了些许,不再那么刺骨。

张盛领着三名鼎云堂的小厮,停在了鸣风堂门前。守门的弟子认出几人来处,便忙去向秦秋寒禀报。

秦秋寒听闻是鼎云堂来人,顿感不妙,立刻出门查看,不等开口,便听得张盛用极冲的口气对他道:“秦掌门,还请让你的好徒儿尽快把人交出来,免得动干戈。”

“这是哪里的话?说笑了。”秦秋寒道,“鸣风堂内弟子,一向与贵派无甚往来,怎会结怨?”

“那么段苍云呢?那个冒充鼎云堂门人,招摇撞骗的女人,”张盛说道,“她盗取我派秘籍,扬言就在金陵等着我等来取,秦掌门不会想要偏私吧?”

“既然你也说了,那是个骗子,又怎么会有一句实话?”秦秋寒不慌不忙,呵呵笑道,“诸位尽可放心,若我这真藏了你们所说的那个人,老夫可以倒缚双手,亲自到姑苏上门请罪。”

“好!这可是你说的。”张盛说道,“那就让那姓凌的出来对峙!”

“对什么峙?”凌无非的话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张盛闻声回头,当即蹙眉道,“果然有胆量,倒是能装。”

“我装什么了?”凌无非因为沈星遥失踪之事,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话更是冒火,没好气道,“你来这干什么?”

“把段苍云交出来。”张盛昂头直视他道,“别耍花样。”

“段什么?”凌无非只觉好笑,“你们找她,关我何事?”

“她偷取我派秘籍,藏身于此。”张盛说道,“那女人无家可归,说早已投奔了你。”

“她说在这,你们就信?”凌无非嗤笑道,“那我说你是条狗,你能吠两声吗?”

“你说什么?”张盛瞪大双眼。

“我说的人话你听不懂吗?”凌无非指着他鼻子呵斥道,“我告诉你张盛,回去对你们堂主说,烦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端上门挑衅,我的忍耐也有限度!”

“姓凌的,但凡让我知道,那段苍云……”

“也烦请你记住,哪天要是见到了那个段苍云,帮我告诉她,我烦她烦得很,别说现在,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她第二眼,滚!”凌无非怒目斥之。

“好,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张盛不肯示弱,指着他道,“别让我抓到把柄。”言罢,把手一挥,便带着那几个随从大步走开。

“无非,”秦秋寒微微蹙眉,正色问道,“你哪来这么大脾气?”

“星遥不见了。”凌无非见张盛走远,语调适才缓和。

“不见了?”秦秋寒一愣,“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具体情形,昨日陈姑娘与她一同出门,直到夜里都不见回来。”凌无非说着,从怀中掏出那颗在巷子里捡到的东西,递给秦秋寒道,“您能帮我把这个交给萧楚瑜吗?应当是陈姑娘的东西。还请帮我告诉他,她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下落我也有了眉目,这就去把人找回来。”

“好吧,”秦秋寒一面接过珠子,一面说道,“一路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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