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春风自无情
沈星遥提着一摞药草,走过药铺外的小巷,加快步伐往客舍赶去。
她对此地不熟,抓药途中还遇到好几个会错意的当地人指路,以至于绕了老大一个圈子,才找到药铺。
那药铺里的老爷子不但耳背,眼神还不好,肉桂听成芦荟,当归听成丹参,小茴香愣是拿成了决明子,以至于沈星遥掰扯了好半天才把药草抓齐。
她本想着上屋顶,索性用轻功回去,可仔细一想,这的山路又多,街道弯弯曲曲,楼面也大多相似,没什么特征,要是再迷了路,可就真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够回到客舍了。
正想着,迎面却与人撞了个满怀,挂在小指上的一包药草随之滚落在地。沈星遥也不计较,弯腰便要捡,却见一只小红鞋踩在了那包药草上。
“姑娘。”沈星遥站直身子,对眼前的红衣少女道,“你踩着我的东西了。”
“那又怎么样?”少女心情不悦,一脚将那包草药踢开。二人所立之处,正是一处土坡,那包药草被这一踢,直接便打了个滚掉进坡底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罢了。”沈星遥瞧着这少女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便也懒得计较,直接朝她伸手,道,“十二文。”
“没有!”少女说完便要走,却被沈星遥一把揪住后颈衣领拎了回来。
“你……你从哪来的?怎么敢这么对我!”少女气得涨红了脸,樱桃小嘴一瞥,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上官红萼。她气恼姬灵沨言而无信,帮她没帮到底,与之大吵一架便跑了出来,在城里四处转悠,刚好便撞上了沈星遥,心里憋着的一股气,便都撒在了沈星遥的身上。
可上官红萼万万想不到,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天底下最硬的茬,管她目中无人也好,心高气傲也罢,哪怕药草再不值钱,也非得按着她低头认错不可。
“你管我从哪来的?”沈星遥不以为然道,“难不成你们南诏的规矩,就是外来人到了这,就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她原本的性子不温不火,不会十分闹腾,也不至于沉默寡言,加上同凌无非在一起呆得久了,性子越发趋近了些,说起话来,又噎人,又气人。上官红萼看出她会武功,又不知怎么骂回去好,只得气冲冲掏出一把铜钱摔在地上,转身就走。沈星遥既不找药,也不捡钱,而是笑吟吟朝她望去。
上官红萼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都快瞪凸了,才掉头走开。
沈星遥摇头,不再管她,而是朝在附近乞讨的几个小叫花招了招手,看着小叫花们把铜钱捡走,方大步走开。
她回到客舍时,苏采薇已睡了过去,等到熬好汤药端回房中,隔着半开的门往走廊下瞥了一眼,正看见凌无非与宋翊回转而来,便将汤药放在床侧案几上,退出房门,沿着楼梯来到一楼大堂。
“她还好吗?”宋翊一见沈星遥,便即问起苏采薇的情形。
“已经睡了,”沈星遥同二人在堂中坐下,道,“药也煎好了,放在床头。她就是身子不适……也不算是病,调理两日就能好。”
宋翊略一凝眉,与凌无非相视一眼,心不在焉似的点了点头。
“说说你们吧,可有收获?”沈星遥问道。
“你还记得,东海县里那个灵儿姑娘吗?”凌无非问道。
“东海县……灵儿……有些印象。”沈星遥略一颔首,“怎么?她在这儿吗?”
“虽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恐怕与当年的事有些关联。”凌无非道,“今日我同阿翊去了巫神庙,那里的巫师不太懂得汉语,我问他圣灵教的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姬灵沨……就是那个灵儿姑娘,突然闯进来,让我单独出去,说有话要告诉我,后来又提了一嘴东海县的事。”
“总之,她的话虽颠三倒四,但也听得出来,她在南诏待了很多年,似乎也是想通过圣灵教打探有关天玄教的消息。后来,阿翊来找我,说是上官红萼就在大殿。”
“你们见到了上官红萼?”沈星遥睁大双眼,“说了什么吗?”
“没有。”凌无非摇摇头道,“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很讨厌我。”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宋翊,飞快打量他一番,道:“不对啊,那天在黎州,她撞到的是你又不是我,怎么还能同我结上梁子?”
“黎州?你们在黎州就见过圣女?”沈星遥越发惊奇。
“对,而且那天姬灵沨也在,”凌无非道,“就是元夕,你同采薇在前面,那个上官红萼突然跑过来,撞完人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她们两个……似乎都不大正常?”
“到底是天玄教分支,还是小心为妙。”沈星遥握着茶盏,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姬灵沨为何会同你说东海县的事?她说了什么?”
“她说,田员外死了,家中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飞龙寨的人也都逃走了。”凌无非正色道。
“不必说,多半是天玄教的手笔。”沈星遥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姬灵沨应当认得上官红萼,她们很可能是结伴去的黎州啊。”
“应当是吧,可今天在巫神庙里……”凌无非沉思良久,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
“无妨,等明日采薇有所好转,我再同你去一趟巫神庙。”沈星遥说着,便即起身往楼上走去,走到楼梯中间,忽然回转身来,单手撑在腰间,对凌无非笑道,“哎,我用你的钱去施舍,不算过分吧?”
“都到现在了,还要同我分得那么清啊?”凌无非玩笑似的揶揄道。
沈星遥还以一笑,转身踏着轻快的脚步跑上楼梯。
宋翊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凌无非,忽然间察觉,比起他们二人,自己同苏采薇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到了第二天,苏采薇的身子稍有好转,也不再需要沈星遥留下照顾,便由宋翊留在客栈打点。沈星遥则与凌无非又去了一趟巫神庙,谁知院门却是关着的,便只好折返,因着天冷,便就近找了家酒肆歇脚取暖。
“起初我还有些担心,圣灵教作为天玄教的分支,会不会也有那些有悖道义伦常的行径,”沈星遥提起酒壶,斟满二人眼前酒盏,道,“后来听了宋翊的话,又觉得此教毕竟是为南诏王室所用,应当不至于像天玄教那般癫狂。”
“那现在呢?”凌无非笑问。
“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这一趟肯定不会顺利。”沈星遥放下酒盏道,“心里一直不安稳,却又说不上是何缘由。”
“但愿别一语成谶。”凌无非说完,正瞥见酒肆大门帘幕被人掀开,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姬灵沨,另一个便是上官红萼,不禁一愣,小声说道,“不会这么巧吧?”
“什么这么巧?”沈星遥回头瞥了一眼,却忽然瞪大了眼,匆忙回转过去,拉了一把凌无非,压低嗓音问道,“她旁边那人就是上官红萼?”
“是她。”凌无非点点头道,“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昨晚我同你说的?她就是昨天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沈星遥眉心拧成一团,颇为懊恼。
“那这没戏了,”凌无非无所谓似的一摊手,道,“既看不惯我,又同你有过节,看来这话是怎么也不可能问得出口……”
他二人注意到了姬灵沨与上官红萼,对方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们。上官红萼朝这桌偷瞄了好几回,也没瞧见再有人来,便扯了一把姬灵沨的衣袖,小声问道:“哎,怎么没看见宋公子啊?”
“不知道啊。”姬灵沨本欲回头仔细看一眼,却被上官红萼掰着面颊转了回去。
“再等一会儿,一定能看到的。”上官红萼瞥了沈星遥两眼,噘起嘴道,“果然,讨厌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
“你说张姑娘?”姬灵沨愣道。
“是啊,我不是说,昨天有个女人在街上讹诈我吗?”上官红萼道,“就是她!”
“她?讹诈?”姬灵沨疑惑道,“可先前在东海县……”
“哎呀,你就知道东海县,信我还是信他们?”上官红萼瞪圆了眼。
“我不说了。”姬灵沨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上官红萼摇着姬灵沨的手,道,“你去帮我问问。”
“问什么?”姬灵沨面露难色。
“问问嘛,看看他们到底是几个人,还有那位宋公子……”
“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姬灵沨无奈转身,岂知刚好沈星遥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尴尬气氛不言而喻。
“姬姑娘?”良久,沈星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好巧啊。”
“巧吗……不是都见过好几回了?”姬灵沨在上官红萼的眼神威逼之下,不得不站起身来,不情不愿走到二人跟前。
“请坐。”沈星遥略一颔首,示意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姬灵沨勉强笑笑,慢慢腾腾坐了下来。
沈星遥悠悠开口:“听闻姬姑娘……”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再问我了。”姬灵沨双手抱头,神情痛苦不堪,含混喃喃,“怎么什么都找上我……”
“你说什么?”沈星遥没听清她的话,不由问道。
“我是说……哦,昨日没见着张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原因……”姬灵沨试探着望向沈星遥。
“她在客舍照看我师妹。”凌无非饮下盏中清酒,随口答道。
“师妹?哦……昨天一起来的那个是……师弟?”姬灵沨若有所思,“所以,你们一共来了四个人……”
“姑娘对这个感兴趣?”凌无非随口问道。
“没有没有……”姬灵沨连连摆手,仿佛受了惊的兔子,“随口说说。”
“姑娘……这么紧张干什么?”凌无非愈觉她的举止令人匪夷所思。
“请姬姑娘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沈星遥好奇朝她望来,认真说道,“只是……”
“没什么。”姬灵沨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忙解释道,“我就是在南诏待得太久,没见过几个正儿八经的汉人,所以……太久没同汉人打交道就……不是不是,我……”
“无妨,我们也该告辞了。”沈星遥看出她的紧张,对凌无非使了个眼色,先后站起身来。
“这就走了?”姬灵沨嘴上虽这么说,暗地里却长长松了口气。
邻桌的上官红萼也突然站起身来。
凌无非眉心一蹙,朝她望了一眼,却见她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又坐回原位。
“走吧。”沈星遥放下酒钱,拉着凌无非的手走了出去。
二人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藏身墙后,仔细观察着酒肆门前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看见上官红萼与姬灵沨二人一先一后走出大门,越行越远。
“不用跟去看看?”凌无非问道。
“我觉得,暂时还是不必了,”沈星遥道,“毕竟圣女终将嫁入王室,对教中之事所知也不多,不如还是直接去王都,设法拜访上官耀。”
“也好。”凌无非略一颔首,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