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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思了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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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风暴雨席卷大地,伴随着狂风肆虐过林间每一寸草木,撕断树枝,剐裂青草,仿佛容不得这天地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美好。叶惊寒与桑洵二人,一人一骑快马,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一路疾奔。

“到底是什么人送的信?字还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别是找了个三岁小孩来代笔吧?”桑洵一面策马扬蹄,一面抱怨道,“想不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那姓凌的真是有够能装的。原先还当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能下此狠手。”

“他们……我也不曾想到,他会如此绝情。”叶惊寒神色黯淡,眼底充满担忧。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玉华门的人想救她?”桑洵认真思索一番,道,“你看他们总是说抓人,还抓了好几次,却一次都没伤过她。我看呐,现在那帮人,只有何旭还算得上眼明心净,不过真要是这样的话……你那不要脸的老爹一定也会杀了他吧?”

“你再提此事,我先杀了你。”叶惊寒道。

桑洵略一耸肩,不再说话。

暴雨依旧未停,将二人浑身淋得透湿。低沉的乌云将天空遮得密密实实,一抔抔向人间泼洒着狂放的雨滴。风卷起泥水与林间的断指残叶,发出凄厉的呼号。

这样的雨,本不该下在这个季节,比六月飘雪还要罕见。

二人赶到光州城郊,沿着信中所给的图纸找到屠魔大会附近野地。

大雨瓢泼,天也黑漆漆的,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浸润,黏糊糊地结成泥块,全然看不出哪里是翻动过的新土。叶惊寒见状,想也不想,直接跳下马,跪在地上徒手摸索挖掘,冷不防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右手掌心划拉开一道寸余长的伤痕,鲜血直流。

桑洵见他慌乱至此,不由摇了摇头,在另一侧蹲下,一面拨开湿漉漉的泥土,一面说道:“才到广州城外,便有人送信,像是早就知道咱俩会来救人一样。哎?知道你同她有往来的人不多吧?可别是薛良玉设的陷阱,特地埋伏在此围捕你。”

“上回去云梦山救人,往来匆忙,没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叶惊寒头仍在专心掘土,头也不抬道,“若说当今各大门派中,还有谁对她心怀良善,也只可能是玉华门的人。”

桑洵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叶惊寒忽觉没在泥土里的指尖传来一丝冰冷却柔软的触感,身形猛地一颤,不迭将土扒开,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孔,心跳几乎停摆,连忙加快动作,扒拉开盖在她身上的泥土。一旁的桑洵亦凑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那堆泥土清理干净。

沈星遥孤零零地躺在泥坑里,一动不动,随身佩刀玉尘也被扔在一边。

江湖中人,素来兵器与人一体,刀在何处,人就在何处,这些名门正派,虽想要她性命,规矩还是讲的。

叶惊寒颤抖弯腰,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身子,搂在怀中,看着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模样,呼吸颤抖得越发厉害,转瞬便红了眼眶。

饶是桑洵反应迅速,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一只小圆罐,打开瓷盖,取出一颗药丸便往她嘴里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桑洵脾气上来,便要扒拉开她嘴唇继续塞药,谁知一时没拿稳,药丸直接从指缝间滑落,无声掉入泥土之中,打了个滚,当即便裹了一圈泥。

“气息都断了,喂不进去。”桑洵愣道,“怎么办?”

叶惊寒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取了一颗药丸,低头俯身,以口相就,将之喂入沈星遥口中。

“这事你可不好瞒着她,最好直接说,没准人家愿意以身相许。”桑洵天生长了张贱嘴,话怎么也说不够。

叶惊寒并不搭理,而是随手折下一枚叶片接了些雨水,喂给沈星遥,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半刻也不敢眨眼。

沈星遥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桑洵收起药罐,冷不丁道。

叶惊寒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扬手推开。

就在这时,躺在他怀里的沈星遥突然一个抽搐,咳嗽出声。叶惊寒大喜过望,连忙低头去查看情形,却见她眼皮只睁到一半便又闭上,晕了过去。

“走。”叶惊寒抱着沈星遥起身,往林外走去。却在这时,一串白玉铃铛从她腰间滑出,落在地上。

“掉东西了。”桑洵捡起铃铛,追上前道。

“不是我的。”叶惊寒随意瞥了一眼,道。

桑洵晃了晃白玉铃铛,朝沈星遥努努嘴。

叶惊寒一手抱着沈星遥,一手接过铃铛,随手踹入怀中。随即上马,小心拥着她,放缓马步往山下村落而去。

山野小村没有正儿八经的医师,叶惊寒只能拜托给几人提供住宿的老妇帮忙,给沈星遥换衣上药,包扎伤口。等到老妇离开,他便搬了张凳子坐在屋里,守着沈星遥。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沈星遥的睡颜,修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末端还挂着未干透的雨珠。

又或许,那不是雨珠,而是泪水。

他满心惦记着沈星遥的安危,全然忘了被他揣在怀里的白玉铃铛。

雨夜风大,农家小窗简陋,时不时被风吹开,卷起凌乱的雨点刮进屋里。叶惊寒几度起身,锁上钩绊,都无济于事,便。索性从衣间撕下一缕布条给它绑上。

桑洵端着热水进屋,放下铜盆,低头看了一眼沈星遥的情形,见她两颊泛起不同寻常的红晕,眉梢微微一动,冲叶惊寒道:“你过来看看,好像在发热。”

叶惊寒急忙转回榻前,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前温度,眉心倏地蹙起,冲桑洵道:“你出去看看那位老妇人还在不在,得找个人来给她擦身降温。”

“这……行,就你君子,连乘人之危都不会。”桑洵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门,不一会儿便将那老妇人请了进来。

在老妇人帮忙给沈星遥擦身的功夫,桑洵与叶惊寒二人站在门口,像两个傻子似的等待着。桑洵实在无聊,横肘杵了杵叶惊寒,道:“你怕不怕她身上……除了簪伤,还有别的伤口?你想想,把人救回来的时候,她的衣裳都没穿好。我虽然对女人不感兴趣,可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确实算漂亮,会不会落在那些人手里的时候……”

“这些名门正派虽不可能全是德行配位之辈,却也不至于如此离谱。”叶惊寒瞥他的眼神有些许泛寒。

“可她这副模样,你怎么解释?”桑洵又问。

“我不知。”叶惊寒说着,沉默许久,又道,“也许是他。”

“那……那更不至于了。”桑洵不解道,“他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多少机会放着不用,怎么也不至于在这时候……”

“我不知道,你别再问了。”叶惊寒眼眶又红了几分,说完这话,便别开了脸。

他曾为帮助解开沈星遥所中五行煞,倾力相助,只为弥补自己所犯过错。他也曾以歆羡的目光目送二人远去,盼二人安好,一世恩爱相守。可如今凌无非却这般对待她,非但将她刺伤,还在众目睽睽下恶言相加,将她的尊严撕毁,踩碎在地,践踏得一干二净。

叶惊寒实在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痛恨,还是后悔。

可他似乎连后悔的资格也没有。自己本就是个从未入过她眼的人,哪里有机会选择?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回头正瞧见老妇从里屋走出,冲二人招手。于是立刻拉上桑洵回到屋内察看情形。

沈星遥面颊潮红已淡,高热虽未完全消退,却也稍稍降了些许。

叶惊寒心中忧恐,无心休息,一直守在床榻边,却始终不见她转醒。

“你别说,这会儿没醒也许是好事,”桑洵搬了张凳子在他身旁坐下,“被至信之人如此伤害,就算不疯也得傻两天。”

“她不是这样的人。”叶惊寒眼波沉静,内心波涛暗涌。

“那她要是放下了,你有什么打算?”桑洵又问。

“她想如何便如何,只要她好。”叶惊寒道。

“答非所问。”桑洵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说,你就不能趁虚……啊不,你就不能好好争取你的吗?”

“争取什么?”叶惊寒面无表情,“薛良玉将她害成这样,她没让我父债子偿,已属仁慈。”

“这不对,”桑洵啧啧摇头,道,“薛良玉压根就没认过你,你同他,只有血缘,没有亲缘。”

“可没有人会愿意一生一世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叶惊寒道,“此事不要再提,我不会有那种想法。”言罢,他的神色立刻便冷了下去。

桑洵见他这般,也没敢再问。

暴雨声急如高山流瀑,又似汹涌的海潮,将人间一切烟火,一切希望,通通浇灭。伴随而来的惊雷,几欲震彻天地,如同天谴,一声一声透窗而过。

光州城里,凌无非孤坐房中,听着雷声,呆呆望着角落。

他已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足足三个时辰。血水虽已洗净,那混杂着香膏气息的血腥味,却仿佛还留在这双手上。

这双手里人命无数,却是第一次沾上她的血。满身业障,数月之后,也将随着他身死,永堕地底。

自己沉沦就好,哪怕她怨她恨,也好过同下黄泉,放那薛良玉逍遥。

临近清晨,骤雨渐住。凌无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

他没有回头,仍旧怔怔坐着。

“怎么突然便转了性?”薛良玉走到他身旁坐下,笑容瘆人,“舍得杀她了?”

“是我一时糊涂,妄动凡心。”凌无非木然道,“把自己害成这样,总得找个人陪我下地狱。”

“有魄力。”薛良玉舒展眉目,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瓷小瓶,放在凌无非跟前。

“利用完了,打算送我上路?”凌无非冷眼瞥他。

“是穿肠箭的解药,未掺任何毒物。”薛良玉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自己吞了下去,随即展开双臂给他看。

完好无损。

凌无非神情依旧木然,一动不动。

“钧天阁总不能真的散了,南北双剑传人,少一个也不成样子。”薛良玉道,“何况我都对人说,你的病已经好了。怎么样,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凌无非不言,只是拿起药瓶看了看,嗤笑问道:“你便不怕我惦记父母之仇?找机会杀了你?”

“凌掌门为了活下去,都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薛良玉的眼色意味深长,“你我本就是一种人,又何必区分泾渭?你从来就未见过白落英,同陆靖玄相处的时日也不长,不过挂了父子母子之名,能有多少感情?”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笑容越发令人捉摸不透:“凌掌门是聪明人,一定不会做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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