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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枕离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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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年初,正月初八。

沈星遥的身体,已彻底复原。经过精心调养,身子骨非但不见虚弱,反倒更胜从前。只是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疤,分外醒目。

她拿着刀来到空旷的山谷,看着溪边悄然绽放的红梅,两眼起初还有些怅然,却又慢慢变得澄澈空明。

沈星遥缓缓拔刀,使出无念刀中第一式“鉴”。

刀意荡过溪面,掀起一阵涟漪。

她摇了摇头,屏息凝神,又使出一次同样的招式。

这一次,溪水水面分外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沈星遥深吸一口气,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边,举刀劈了下去。岩石受此大力,立刻裂成四块向外翻倒,像切好的八宝饭。

桑洵拿着梨子跟在叶惊寒身后,走到谷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

叶惊寒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星遥再次回到溪边,一刀斩出。

溪面掀起了小小的波浪。

沈星遥露出微笑,又是“鉴”字一式,横斩而出。

溪水接连炸起三簇水花,足有一人多高。

“我的乖乖……”桑洵忽觉两脚发软。

他一想到自己曾和这个女人交过手,还出言挑衅,便觉后怕,随即凑到叶惊寒耳边,小声问道:“她不记仇吧?”

“也许吧。”叶惊寒波澜不惊,“不必惊慌,我也得罪过她。”

沈星遥再次挥刀。

整潭溪水高溅起丈余,在空中崩裂开无数细碎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看着这一幕,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这才是张素知的刀,名曰“无念”。

无念无情,无心无欲。她登凌绝之境,此身已无关爱恨,自是愿为苍生万民,轻舍性命。

张素知一生孑然,早早悟了此境。沈星遥却受儿女情长所误,始终难觅当中关窍,直到如今断绝情念,方有所悟。

她踏着溪面浮石,跳步飞纵而起,手起刀落,一招招使出无念刀中招式。

一时之间,流云走转,山石摧崩,溪水逆行上溅,尘泥磅礴汹涌。刀身颤鸣,厉如雷霆。

一刀破空,石破天惊。

在她演练过刀招之后,桑洵一溜烟跑远,顷刻不见踪迹。

真是个谁都惹不起的女人。

“他怎么了?”沈星遥好奇看了一眼他跑开的方向,朝叶惊寒问道。

“怕你找他报仇。”叶惊寒淡淡道。

沈星遥摇头一笑,走到溪旁坐下。

“现在这样,身子应是复原了,”叶惊寒道,“在山里闷了好几个月,可要出去走走?”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吧?”沈星遥看着天空,忽觉一阵恍惚,“好想回去看看。”

“哪里?”

“昆仑山。”沈星遥莞尔。

“你是琼山派弟子?”叶惊寒颇为讶异。

沈星遥点点头,道:“不过很早就已脱离师门,同她们已没什么关系。”

“难怪。”叶惊寒略一点头,若有所思。

“什么难怪?”沈星遥不解道。

“难怪……不似人间客。”叶惊寒微笑朝她望来。

沈星遥见他眼色似有暧昧,立时避开他的目光,笑道:“其实……我原先下山时,也不曾想过会经历这么些事。如今看来,兴许都是历练,都是为了让我早些成长,早些学会怎么顶天立地。”

“劫数已过,”叶惊寒温声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

沈星遥莞尔,点了点头,半晌,方道了声:“谢谢你。”

“不必道谢,”叶惊寒道,“从前拖累你良多。这些,都是还你的。”说完,便即起身走开。

沈星遥抬眼望向他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疑惑,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问道:“元夕要到了。我想去看灯会,一起吗?”

叶惊寒闻言,脚步微微一滞,半晌,方才回身,对她点头一笑,道:“好。”

正月城镇,处处都充斥着欢欣的气息。

世人都当沈星遥已死,她也未带刀出门,无人认得出来,乐得一身轻松,只管玩乐。

她的模样看起来和从前并无多大区别,仍旧有说有笑,仿佛从未遭遇过那些令她痛苦之事。叶惊寒走在她身旁,心中感慨不已,心想这是怎样一个心智坚毅的女子,遭遇这般大起大落,竟也未表露出半点波澜。

镇中小河蜿蜒,河面莲灯无数,随水漂浮。沈星遥瞧见那些簇拥在河边放灯的男男女女,忽然流露一瞬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在观音庙前莲池放下灯火,发愿要与一人相守一生,共赴白头。

不过一年功夫,便似过了千载,过去的誓言,如同烟水尘埃,早不知何时,便已随风散去。

山河之媒,天地之誓,原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她眼波一动,心底隐隐浮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感受,却并非悲痛,也不是感伤。

仿佛从下山至今,五年时光过得浑浑噩噩,忙忙碌碌,恍惚一场,已如隔世,不知不觉便错过了什么。那遗憾不大不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恰是她所抓不住的。

她忽觉肩头被人一拍,扭头一看,正对上叶惊寒微笑的面容。

“你看那儿。”叶惊寒指着远方的灯市。

这里的灯市,旁边还有个摊子,堆满宣纸,每个参与之人,都可以自己写个谜面挂在灯上,如果十个人都猜不出来,便能挑一盏灯带走。

沈星遥露出微笑,踏着轻快的步子跑上前,一盏一盏翻看起别人的谜题。

“一经用心变化大,昔日一别容未改……”沈星遥歪着头,读出纸上谜面,想了一会儿,冲摊主问道,“可是芙蓉花?”

“姑娘猜的真准,”摊主指向另一盏灯问道,“您再看看这个。”

“二枝横六杆,中间一条路?”沈星遥读完谜面,脸上笑意僵了片刻。

“换一个。”叶惊寒猜到谜底是个“非”字,立刻取下手边的另一盏灯笼,递给她道。

“不猜了。”沈星遥松开花灯走到摊前,拿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千丝绕成结,欲求而不得。

小贩看着他写的字,点头若有所思:“这个谜面好,答案是什么?”

“你猜猜看?”沈星遥淡淡一笑。

叶惊寒心中默念出答案,却未说出口。

“缘”之一字对她而言,究竟分量如何?他不得而知。

若还在意,为何如今能够做到如此云淡风轻?但若不在意,又为何无法彻底开怀?

这条灯谜挂上去后,引了不少人来猜,过了十几个人,才终于有人猜出答案。小贩也依照承诺,让沈星遥到一旁选灯。

鲤鱼、龙头,莲花、芙蓉,那些彩灯样式应有尽有。沈星遥走过芙蓉灯旁,下意识摸了摸发际,手却忽然僵住。

她这才恍惚想起,花簪已毁,深情已断。

是那人在与她定情之初,于生辰之日送给她的黄檀木簪,而今却亲手把它取下,用最狠厉决绝的方式刺入她心口。

情念不复,这芙蓉花也变回了俗物一朵,对她再也没有多余的意义。

她选了一盏鲤鱼灯笼,提在手中,继续往街市深处走去。叶惊寒见她神思似有不定,便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二人还没走出几步,便嗅到一阵浓郁的芬芳,扭头一看,才发现是个香粉铺子。

灯夕热闹,掌柜的为招揽生意,把摊子摆到了门外,各色脂粉香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沈星遥上前看了看,瞧见一只莲花形状的胭脂盒做得分外精致,便想买下,然而一摸腰间银囊,却愣了一愣。

她兜里的钱,好像没有一分一毫是自己的。

这到底算是她拿性命换了某人这两千贯的家当,还是欠钱不还?

“回去了。”沈星遥不愿想这些复杂的问题,索性放下胭脂,扬长而去。

上元节夜,小镇欢腾,光州亦是。

唯有钧天阁内,一片死寂。

李迟迟与银铃早早便去了灯市。凌无非仍旧枯坐房中,研习剑谱。

雨燕喝着枣茶,凑到他身旁,瞥了一眼书册上的图样,摇摇头道:“太复杂了,你们习武之人真是辛苦,成天学这玩意,磨死人了。”

“你方才之举放江湖中,便是窥私偷艺,得割舌挖眼。”凌无非冷不丁道。

“唬人呢?”雨燕不信似的向后倾身,仔细打量他一番,一手叉腰笑道,“那妾身只能多谢凌掌门仁慈,不同我计较。”

“我是仁慈,以至于到这当口,还要给你做托。”凌无非没有抬头,“不愿陪恩客,便拿我做幌子,倒贴钱在这里喝茶。”

“谁让整个光州城只有你这么个大傻子?只给钱不办事,连笑都不用陪,”雨燕坐回桌旁,拿起两块不同形状的糕点,左闻闻,又闻闻,忽然蹙起眉道,“这喜玉斋的厨子还会骗人呢?同样的红豆糕,做成不同模样,竟然给一个掺水,味道都淡了。”

凌无非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脑中电光石火,忽地想起先前在云梦山时,沈星遥唤他闻香膏之景,眼眶倏地泛红,连忙低下头去。

“其实你的钱拿着我也不安心,不如这样吧,”雨燕想了想,道,“上回好像听你说过,琴棋书画,你一个也不精通。不如你挑一个,我教你,不收钱。”

“好啊,那就教画吧。”凌无非随口道。

“你想画什么?”雨燕问道。

“画人。”

“男的女的?”

“我又没断袖之癖,画男人干什么?”凌无非淡淡道。

“我的天……”雨燕掩口站起,惊诧说道,“你居然喜欢女人?”

“很奇怪吗?”凌无非抬眼瞥她一眼,颇为不解。

“哎,你可知你这样的叫什么?”雨燕搬了张凳子,坐在他跟前,拍了他胳膊一把,道,“和尚都没有你这么清心寡欲,不知道的,还当你原先是在宫里当差的呢。”

凌无非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不对呀,”雨燕托腮冥想许久,认真说道,“你长得也算是有模有样,武功又好,外边人不是还说你是什么……什么什么剑的,总之就是很有名头,嘴皮子还这么利索,你还有追不上的姑娘啊?”

凌无非被她说到伤心处,不觉咬牙,刻入骨髓的记忆一阵阵翻涌,生出尖刺,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半晌,他故作镇定,淡淡问道:“你说够了没有?”

“不说就不说了,”雨燕眼珠一转,问道,“有道是‘象人之美,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那,陆探微、曹仲达和钟繇,你最喜欢谁的画?”

凌无非闻言一愣,茫然摇头。

这三位画中圣手的名字,他还真是一个都不熟悉。

“那你是什么都不懂啊。”雨燕说话毫不遮掩,“那还画个屁。”

“这也不行吗?”凌无非沉思片刻,道,“那简单的纹样,总该可以吧?”

雨燕听得愣了愣。适逢此时,临近的街道放起烟花。雨燕闻之露出喜色,转身跑去开窗,探出身子看烟花。

凌无非摇头一笑,唇角泛起苦涩,回想起第一次与沈星遥在秦淮河畔看烟花的情景,心又抽搐起来。

元夕之夜,处处欢腾,就连江南的山坳里的江澜、云轩二人,也能从远方天际瞥见一点烟花的影子。

“姐姐,”云轩拉过江澜的手,看着她重新亮起的眼眸,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这几日复明后,可还有哪里不适应?会不会看不清东西?”

“不会,”江澜一摆手,望着远天烟火,长声感慨道,“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抓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云轩看着她道,“很早以前,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便没打算过要离开你……”

“什么?”江澜听到这话,不由愣神,扭头朝他望来。

二人眼中映出彼此,给这山中寂静无趣的夜,更添了一分色彩。

“我是说……”云轩忽觉拘谨,别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却忽然像是想到何事,拉过她的手往后屋走去,“有件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什么东西?”

“那日我找药方的时候,踩断了一截地板,在里边发现的,是一幅画像。”云轩将她拉进屋内,从柜子里翻出一卷画轴,递给江澜道,“药方和这个,是放在一起的,可能是有什么关联吧……只是那画像上的人,好像是……”

江澜一面听着他的话,一面展开画像,却在看见画中人的一瞬愣住。

“这是……这是……阿轩,我知道你娘是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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