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3:40。
徐恪站在巨大的钟表前没有动弹。
他们、徐恪左右的两个“护法”以及另外小群穿着黑袍的成员同他一起沉默地站在钟表面前。
等到谢岫年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倒的就是这样的哀悼似的场景。
岑月落后了谢岫年半步,却比她先对上徐恪的视线。
两方的人马不多,但都是些贵重的人物。灰军大这方没有想将这件事闹大的意思,但是眼下的这个场面,倒是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滑稽。
说是宿敌也罢,故交和老对头不足以形容这两队人马的关系。谢岫年仔细想了一下,竟然有些啼笑皆非。
这个组织,姑且把它称为“组织”吧,自从周校长宣布脑死亡开始,就十年如一日地坚定在这个时间段进行一次不痛不痒的骚扰。
这些年来的伤亡不多,但是双方竟然成了一种对峙场面:一方扫尾工作做的极好没有露过多信息,另一方又因着事关周廷蕤在私下极力隐瞒,两方角力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叶赢不了东风,竟然就这样保密了许多年。
徐恪竟然还有心思“叙旧”般打量对面的队伍,包裹全脸的铜黑色金属面具下发出被处理过的磁感音效:“郗岱没来。”
因这外表灰军大这方给徐恪取了个“铜面”的代号,两侧看上去是护法的便被他们称为男女铁面。不过,领头的仍然只是徐恪一人,这么些年也没见除他以外的人有开口回应的举动,各自缄默。
谢岫年看上去散漫地冷笑一声:“用不着。比起这个,您更执着,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来‘激发’指针。”
“首先,我们早说过这枚指针已经‘失活’了;其次,”她的目光骤然变的锐利,“我们灰塔每年都在革新防卫技术,而贵组织每次都是刚好卡在我方的极限点上破开防卫。似乎是我们做多少,你们就增加多少,也一点不超出呢……”
“你们究竟是想得到指针,还是想玩这种试探底线的无聊小游戏,抑或着是想赌激发指针的可能性呢?”谢岫年拍手,“好棒棒哦。可是无论多少次,你们的算盘都是要落空的。”
岑月已经释放出了精神体,一匹漂亮健壮的血红色骏马站在她的身后,像一座温驯的火山,却又沸腾着瞩目。
理教方面,瓦利和法蒂玛一致认为岑月是个难缠的对手,虽然也没被占据上风,但在数次与她的交手中又无法伤其分毫。
徐恪知道岑月第一次见到自己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因为“蛊”无法而吐露表达,不仅如此,他们互相对对方都造成不了任何伤害。这也是为什么徐恪想杀死岑月,却又并不迫切的原因。
灰军大高层一般是联邦管辖领域的世家平民两两开,岑月就是从四级星球一路杀出来的金凤凰。但是她又比较特殊,岑月是成年才转变籍贯的,在此之前她只是个帝国流民。
谁也不知道这个帝国小乞儿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和她那变种精神体一样高不可攀的。
哦,徐恪可能知道。
岑月看向他的目光微微闪烁,杂糅的情绪是一滩积水,最终被坚定覆盖。
徐恪和她的目光短兵相接,发出精神体特有的铮鸣哨声。谢岫年朝岑月点头,先对面一步引发了争斗。
谢岫年的精神体尖尾雨燕从她的精神领域跃出,尖细的镰刀型羽毛冰刃般划开面前的精神障壁。
一只巨大的金雕啄也破开虚空,用它尖利的喙和爪子试图去抓这只雨燕。
这是徐恪传承的禽鸟类精神体,徐氏血脉传承大多觉醒猛禽类,徐恪也不例外。但是细看会发现这只外观凶悍的金雕有点外强中干:作为一只鹰,竟然被啄了眼睛。
瞎子金雕俯冲,却被雨燕灵巧迅速的飞行姿态溜了一圈。
岑月的那匹骅马,她称之为“山神”。山神在徐恪的身后发出哀鸣,前蹄踏踏,最后鼻息喷洒在她覆盖的火焰鬃毛里。
山神的能力非常难缠。燃鬃毛谓之“执炬”,在火炬扑灭之前,所有被火光照耀的精神体都会随机失去五感中的一个。
只是山神可以控制队友失去战斗中最没用的味觉,另外的四个知觉对于感知为主的精神体,失去一个都是要了命的。
对于已经瞎掉的金雕来说,山神骅的能力实在是专门为了克他而生的。
徐恪看着骏马和已经失去平衡的金雕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对岑月的杀意是藏不住的。
岑月也抬头迫视着徐恪。
很奇怪……岑月这些年从交手中也不是没有看出些端倪,只是一直无法深想。
徐恪和她走到对立面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隔了不少年大变了性情也正常。只是比起与岑月记忆中的出入,徐恪看上去是更不像原来的“人”。
每次岑月想要探究的时候,总会被一种吊诡的陌生挡回去。岑月确信徐恪的记忆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对此却并没有什么附加思考,像是脑内深处的程序被全盘更改了。
“如果我不能遍历无垠星际的每一个结点,那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这是徐恪与岑月告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落于帝国与联邦星域的交界处。V-11星球上黄沙飞扬,巨大的蓝紫色拱卫星球投影在V-11星球上,在徐恪身后,边缘映照出一轮锋利的薄光。
结束对话的是一个带着同伴情谊的拥抱。
岑月凝神,山神骅发出悲哀的嘶鸣。
金雕厚而深的爪子穿透岑月的精神壁垒,岑月只觉精神领域的撕扯感越发浓重,侧身退居远处抵挡瓦利扑身闪过的精神体棕熊。
法蒂玛的精神体没有攻击性,她被理教众人护在后方,黑色的长袍掩映着她的身形,细长的手指紧紧按在身后的表盘上。
还有一分钟了。
谢岫年还是冷笑,随手化解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她并不认为这次会和之前几次有什么不同,周校长用狂化为代价得来的指针在她狂化那日的午夜十二点有被激活的可能性只是一个不经考证的传言。
星际的传闻多了去了,有说录入rz-11编号的狂化体并非周校长的寒山君子兰,更有甚者还有说周校长没有确切死亡的证据。
荒谬。尖尾雨燕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斜飞着冲入高空。
“什么是‘指针’。”岑月突然开口,吓了谢岫年一跳。
“要死啊老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谢岫年正忙着反击,头也不回:“周校长给灰塔的一把钥匙嘛,可以开启一次性的全星球SS级别的精神防御壁垒。”
谢岫年性子急,没有注意面前人放缓了的动作,还是岑月把她的头扭过来。谢岫年回头看见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表盘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幸好是个虚影。
谢岫年还没放下心,就看见岑月外秀的脸上露出的焦急神色。理教那方也被拖住了脚步,在巨大倾轧的白色表盘越来越近的逼迫下无法动弹。
此时他们在场的人才刚刚意识到,身后钟楼早已敲了数声重响。可能是因为山神骅的能力让大部分人误以为失去了听觉,此刻的他们才发现一层看不见的类似于真空的塌陷包裹了钟楼的塔台,隔开了声响,离的越近反而越没能听见。
表面的十二个罗马数字一次亮起,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全部落入一篇惨白的虚无。
谢岫年跌入时间领域的时候,还在想灰塔军事大学继十三级阶梯、学校地底的坟地和自动弹奏的钢琴三大怪谈以后又要出现第四大了。
名字她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取好,就叫钟楼十二点的校长还魂夜。
-
徐琢掉落到一个巨大的祭台上。
之所以她认为这是一个祭台,完全是看见了石台中央的石碑上代表审判的浮雕。
徐琢因为理教逼迫的缘故,还挺反感宗教意味浓烈的东西。她走的更近了一些,把这幅浮雕看得更加清晰明白。
不在她的领域,徐琢看着上面雕刻的五个太阳和日食的阴晴圆缺程度,感叹洦珥才应该是来到这里的。
她没有认成月亮已经是很好了,没有人会伴着月光行刑的。画面构图与透视也非常奇特,刽子手举着砍刀位于审判的上方,而被审判的人俯身位置拉长,不太符合人体比例。
徐琢想起洦珥说的话:我们都进入狂化体的精神领域了。
徐琢已经开始相信周校长炸掉精神图景的传言是真的了。灰军大考试题库里面的记载和理教拿的地图都并非周校长真正的精神图景,或者说只是精神图景的碎片,这里才是精神图景的核心。
她的狂化的了解不多,低年级学生首先要学的是内化控制,也就是自身对于能力的使用程度与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到了高年级才开始分类学习应对虫族入侵、污染形成和狂化绞杀。
甚至是进入了塔内服役,才能更深层次的学习,开启演练与实战。因为这三项都是需要很大的精力,所以一般都是根据自己的学习细分类别专精一门。
徐琢对虫族不感兴趣,重点放在后面两大类。
强行入侵狂化体的精神图景一般是有去无回的,但是主动纳入就不一样了。徐琢虽然没学过,但是也知道,狂化体的精神图景更像是“法外之地”,不受自然法则约束。
所以周校长如果真的像理教所说有什么谎言秘密,放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面确实安全。
但现在徐琢被精神图景的单独法则隔开了。
算不上多么惊慌失措,只是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看似无边无际实则走两步还能听见回音。
徐琢只得从雕版上找线索。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袋里面一闪而过。
她摸索着浮雕的纹路,看见下首刻写的“hyperactive senses”字样。
所以……徐琢以浮雕正中心为分界线,从字样刚好对应的另一端摸到了更深更紧凑的“Guide me”。
徐琢突然有一种雨果摸到了巴黎圣母院角落里面嵌进石头的希腊文“命运”的错觉。
“超强五感”和“引导我”,已经显示这二人的地位和身份了。
可是向导可以审判哨兵吗?
作为向导,徐琢其实是知道二者的差距的。甚至在千年前哨兵向导这种进化人类还属于少数人群的时候,看似哨向平等关系背后是向导被迫失权的压榨。
不过哨兵也没好到那里去,人均工具不是说说的。
周校长确实是向导没错啦,至于向导地位超然……这得是理教的观念吧。
徐琢感觉思维都卡壳了一下。
理的渗透程度倒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