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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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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淋了雨水,身前娘子鼻尖通红,捂着鼻子蹙着眉,偏偏半日也没听她打出喷嚏来。反倒是叫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踏来。

殷瞻侧首过去,到是叫站在他身前的乐嫣瞧见,后厦间竟有好几名男子龙腾虎步踏来这处廊檐下。

这般才叫乐嫣惊觉二人举止太过密切,自己几乎是整个身子都藏在他的身影里,而且还是这般浑身湿漉。

乐嫣面上一阵赧红,连忙从男人的身影里小步挪出来。

殷瞻身躯高挺又是一身深色宽袍,往那儿一立如同一堵墙般,方才是连乐嫣一丝衣裙都露不出来,遮盖的严严实实。

只是她这般仓促的退开来,又是这番面色通红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如何看如何都觉得诧异,惊骇。

一个浑身湿漉的娘子——从主上怀里钻出来???

一行人眼光忍不住跟着乐嫣撇过来,凝上她受惊后抬起的双眸。光是一双眼眸,便明净剔透,媚惑丛生,更遑论那面庞身段。

常年住在军营中的将领,一时间见到如此模样的女子,都难免有些昏乱愣神。

心道怪不得,怪不得连主上也......

不,不对!

主上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

怎么会是个见色起意之徒?

乐嫣面皮薄的紧,光天化日之下湿身被一群人瞧着,她连忙以袖掩面,自己湿透的身子重新往男人身后藏了藏。

两人的身影,贴的那般的近。

一时间,众人更是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乐嫣只觉得头上顶着一把悬刀,将落未落,却见身前男子微微扬手,乐嫣便撇见那群不男子们一个两个转过身去,只留自己一排黝黑的后脑勺。

“这几日风雨大,姑娘若是无事便不要出房门。”

头顶传来一句冷肃而又深沉的嗓音,这还是乐嫣头一次听到他说话。

他的声音,原是这般的稳重。

乐嫣又觉有些好笑,这男子竟唤她姑娘?

他连未出阁的娘子与已婚妇人都辨不出么......

“多谢公子提醒。”无管她心中如何,乐嫣仍是朝他扬唇道谢,便捉裙朝着另一侧跑去。

她跑的有几分快了,垂落的长发像是一匹绸缎,在腰臀间摇曳奔舞。

檐角雨珠飞洒,自层层叠叠灰瓦落下,甬道上地板缝隙里积满了雨水。

殷瞻眸光缓缓收回,倏忽之间瞧见水坑里孤零零落着一颗鲜红剔透的玉珠。

他多看两眼,才认出那是一颗红珊瑚。

这分明是方才那个女子佩戴的耳坠,如何掉了?

他心生不悦,只觉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偶遇,十有八九就是是那娘子刻意为之的事——包括这只耳坠。

他并不会理会此事,可手却比心思快了一步,俯身便将那孤零零的红珊瑚捡了起来。

“主上?”

皇帝这日接二连□□常的举动,叫几个随从都忍不住纷纷凑上前来,想要替皇帝查看。

许是人太多,一个个眼巴巴看着,皇帝不好再细看,索性将手中那枚耳坠扔去给一旁的都统。

他神色难以捉摸,一双眸深幽的似一滩浓墨。“拿去,还给方才那娘子。”

.......

乐嫣带着满身湿气回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通,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守意呼声。

“都说了今日走不掉,您还就偏偏不信跑下去瞧,这下好了,全身都湿了!娘子赶紧换下衣裳洗个澡,当心着凉。”

守意说着就与春澜二人去楼下抬热水上来伺候乐嫣沐浴。

乐嫣连忙将湿透的衣裙脱了,等水放好了跑去浴桶里泡着,交叠着双臂撑着浴桶边,浸在温水中阖眸不语。

守意上前将温水缓缓淋去她的香肩之上。

那身雪白肌肤似上等的羊脂白玉,水气氤氲而上,透出几分晶莹剔透的光晕。往日妩媚惑人的眉眼如今紧紧闭着,只留一双卷翘睫羽轻轻颤抖。

乐嫣沐浴完,守意去收拾乐嫣脏了的衣裳,见乐嫣今日头一回穿的织云锦裙摆上染了许多黄泥。那可是织云锦,赤红为底,凤穿牡丹黄金纹的纹路,一条襦裙就足足花了一匹的布,十几个绣娘小半月功夫才做成的,可不是叫这鬼天气糟蹋了!

守意自然是将一切归拢到二爷头上来,暗暗切齿,忽地听乐嫣问她:“楼下那群男子都是昨儿个半夜来的?多少个人?”

“娘子是说昨夜夜半来投宿的那群男子?只怕有十来个罢。”

“我今早下去取早膳时,听了一耳朵,说是他们天没亮就急着赶出门,结果走了没一里路,被雨淋湿了别说,险些叫土给埋了。您别瞧着他们人模人样,英武不凡,昨夜只怕是一个个落汤鸡的模样......”

守意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一想到可不是将自家娘子也笑了进去?

乐嫣倒是无暇顾及她的话,听了起了深思神色来。

只因她瞥见那群男子中连一个最不显眼的护卫都是肩绣猛兽纹。

那兽纹样式,若是她没看错,只怕是都尉之职。

当朝立国一来便是行府兵制,一旦有战事,朝廷会下发符契,地方府与折冲府一同验证,通过后征发府兵。至于是哪处折冲府的都尉,如今府兵盛行,光是折冲府都有数百府,只凭一个肩绣她也无法断定。

什么人,才会以都尉为随从?

又怎会出现在这等地方?

乐嫣正想的出神,忽听外边敲门声。

似一块沉重的铁,每一次瞧着门框上,都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这声儿绝不是方才下楼倒水的春澜。

吓得内室里的主仆二人一个激灵。

守意连忙朝外压粗声吼了句:“谁呀!”

一阵粗狂男声:“可是你家姑娘落下的耳坠?我家主子让我送还给姑娘。”

守意莫名其妙,朝乐嫣耳边一看,果真瞧见今早自己给她戴的耳坠如今竟只剩一边还坠在耳上。

乐嫣也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耳坠,“你去谢过人家,拿进来吧。”

守意当即走出去将耳坠拿回来送回乐嫣手里。

乐嫣瞧着小小一颗落在她莹白手心的耳坠,镂空金胚为底,琉璃细珠串的红珊瑚耳坠。

上面还带着雨水。

她瞧着坠子许久,耳坠原是二人新婚时卢恒送的,东西其实不值什么银两,却胜在模样精巧得她欢喜。

便时常戴着了。

如今失而复得,她却没什么欢喜。

乐嫣只将坠子交给守意收下去。

“收好。”

她想,她应当是不会再戴了。

守意不知乐嫣心事,收下耳坠又将方才那人来送耳坠一事说给乐嫣听,“您是没瞧见,就门外隔壁房的那个护卫,黑黑壮壮的那个......好生奇怪......”

乐嫣问她怎么个奇怪法,守意道:“他呀,不敢看人,只敢拿眼角瞧着地面。问他两句话,他也是嗡嗡嗡的哼,我都没听着。”

乐嫣听了止不住笑了,她道:“那群人是当兵的,常年军营里待着,从没与娘子说过话,这才不好意思。”

守意诧异,便忍不住嗤笑:“没与娘子说过话就连人也不敢瞧?这也太好笑了吧.....”

乐嫣素来对下人温和的脾性,而今听了却道:“这等男子都是保境息民之人,你日后可不准再笑了。若是没有他们,你也知晓前朝的那些畜生,引得胡人南下造了多少罪孽,别说男人,最惨的该是女人与孩子了......没有他们,哪能有我们这般安生的日子过着?”

她说完更觉得心中羞愧,想着昨夜知晓有那么些男子也来了这处客栈还暗自害怕,唯恐是什么歹人。

如今他甚至还差遣人将自己丢落的首饰送了回来。

反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乐嫣心中亏欠,欲唤守意去送上谢礼:“我方才跟的紧踩了那人靴子几脚,你去我们带的行礼里寻一寻,瞧瞧有没有干净的衣裳靴子。”

乐嫣记得昨夜自己瞧见的,那男子可是将自己衣裳脱下来拧干,又接着穿上去。

她想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这是该多么艰苦,才能忍受穿湿衣裳?

湿了没衣裳换,若是着凉便不好了。

守意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又听她家娘子喊住她。

“算了算了。”

“衣裳这等的,我一个已经出嫁的娘子倒是不好乱送,你自己去捡些吃食送去吧。”

守意只能瞧着自家娘子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闹不明白却也不想那些。

只是乐嫣未曾想到,她担忧男子淋了雨水着凉可谓是好笑,男子这辈子还没生过病,生龙活虎的模样何须她担忧?

反倒是自己晚上先一步发起热来。

乐嫣最初只觉额角昏沉,晌午后更是连眼皮都难睁开。

窗外透了点儿光入内室来,洒在乐嫣面庞之上,给她苍白面上投下一层薄薄血色。

春澜在一旁与她说着话,无非是那等入京后的事儿。

最初乐嫣还能应上两句,没多久后便再强撑不住,只能瞧见春澜双唇张合,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微微闭眼,往榻上轻轻靠上去。

那种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无力之感,极快的蔓延,加重。

春澜反应倒是快,跑上去扶住她软绵无力的双肩,以手背轻上前贴着乐嫣的前额,这一摸顿时也察觉出不对劲。

风寒可是大事,多少身强体壮的人都是被一场风寒折腾走的。

她面色难看,去使唤守意:“你快些去楼下大堂问问店主,哪里有郎中?赶紧寻个郎中来......”

守意一听,不敢耽搁,跑下楼四处去问了一趟。

不过这里又不是驿站,只是处荒凉客栈罢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能有什么郎中?

守意无功而返,回去推开门却是眼皮一跳。

这才片刻功夫,娘子已是闭着眼眸昏昏沉沉睡在床上,便是她开门那般大的声儿,也不见乐嫣醒来。

春澜眉眼沉沉,手中捏着一根银针,瞧着像是要给乐嫣扎些血洞出来。

守意连忙上前拦着她:“你这是做什么?趁我不在想伤害娘子不成?”

春澜没有抬头,面色罕见的冷冽一片,倒是叫她那张清雅的脸衬托出几分神秘莫测来,她气道:“你莫不是我还能害娘子不成?都说这寒分伤寒和热寒,也不是到底是哪种?若是热寒,往耳朵上扎两针叫那热血流出来就好......倒是你,叫你去想法子寻个郎中来,怎的这都寻不到?”

守意也是听过这土方子,顿时也不好再阻止,听着春澜问自己不由面露难色,“店主说这附近荒凉根本没有医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我叫阿六去寻了,他骑马比我快得多。我们本来人手就少,珍娘特意吩咐过我,无论出什么事都要我时刻守在娘子身边,绝对不能离身......”

“阿六一个怎么够?你也赶紧去楼下花些银钱使唤那几个小二也出去寻!再打些温水来,哎呦我看你这个样子笨手笨脚的,还是得我亲自去跑一趟!”

......

人恐怕就是这般,越是脆弱的时候,越是多愁善感。

榻中女郎眼皮颤抖不停。

半梦半醒间,她听着两个婢子在自己床塌边商量对策,商量着商量着,似乎是要吵起来。

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头晕脑胀,她身上热腾腾的,睁不开眼睛。

浑身粘腻的潮湿,不疼,只是说不上来的气闷与难受。

那些痛苦,欢喜,过往的喜怒哀乐一遍遍,走马观花般的重新出现。

只叫她都快呼吸不过来。

乐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里。

那日,天寒地冻,大雪如絮——

乐嫣前往寺中为母亲祈福,忽地心生玩意支走侍从,却在下山时踩踏积雪不甚摔了一跤。

她寻不到人,只觉得脚腕疼得厉害,红肿的脚踝高高鼓起。那时的她还个无忧无虑,每日只知晓操心头饰与衣裳不好看,让自己不够漂亮的小姑娘。见到自己腿那般丑陋模样,只吓得要死,一心以为是自己要死了。

她忍不住呜咽起来。

哭着喊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

也是这奶猫似的声儿,引来了路过的卢恒。

彼时的卢恒穿着一身青莲色的袍衫,同色大氅,脸被寒风侵染的霜白一片。

却是身姿直挺,眸光明亮。

乐嫣那时应当还不满十五岁。

面容皙白俊美的少年郎君上前温柔的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声音清润的像是小溪中流淌的水流,轻轻淌过河湾,叫她耳畔都跟着酥麻麻的。

他唤她小妹。

“小妹,你莫哭。”

“你来我背上,我背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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