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
丈夫?
谁人的丈夫?
暗卫一番禀报,却叫内室众人震惊不已。
但凡是个男子,见过面容姣好娘子的,总是多留一份心。
只是任谁也没猜到,那娘子竟是一位已婚妇人?
那般年轻漂亮的娘子,瞧着也只至多十六七的年岁罢了,如此年纪竟成婚了?
是了,这也不能怪他们分不清......
虽未婚娘子与已婚娘子的发髻服装有不同。
奈何大徵建朝不久,真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不过是这几年罢了。许多前朝遗风仍在,加之北地外族侵染,前朝衣冠,北胡鲜卑、柔柔,如何不伦不类的妖服都能翻出来穿戴。
他们一行人本就是常年浸在军中,女子见的少,哪里能通过什么繁琐的发髻簪环分辨已婚同未婚的娘子?
内室气氛罕见的岑静,鸦雀无声。
站在天子下首的高彦昭一抬眸便发现,圣上下颌紧绷,唇线紧抿。
那张百年稳若磐石的脸仿佛......仿佛出现一丝裂缝。
忽地,他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来——
不,不对,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这般想主上?这些年主上早朝晏罢日理万机的,甚至据说连后宫都没立......
高都统连忙将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见圣上端起手边凉了的茶盏,正巧底下人刚刚沏来一壶新茶,那是一壶西湖龙井,紫砂壶泡的,只怕是店中为数不多能拿出来招待贵客的。
高都统实则粗中有细,不然也不会不满三十的年岁便官至龙骧卫都统,他连忙将广口茶碗盛满碧绿茶汤,小心给主上端来头茶。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他看错了。
主上从容接过茶汤,面上一如往常,静静凝望着茶汤,水汽氤氲上主上深邃的眉眼。
高都统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瞧着皇帝将那杯滚烫的茶一饮而尽。
顿时,高都统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嗓子眼又疼又辣。
那...可是开水......
......
“爷竟还能赶来?我还以为爷是遭被昨儿个那场泥给堵着了,伤心的连哭了两日。”
卢恒一身长袍湿透,也不知在门前立了多久,衣袍袖摆往下哗啦啦低着雨水。
瞧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竟叫守意心里舒坦了几分。
卢恒一直不喜守意,听她这般冷嘲热讽,心中火起却也发不得,只绕开她阔步跨入内室。
守意像是防着狼一般,堵在床前不给他踏入。
“让开!”
“您这一身雨水的,还是别凑近咱们娘子身边了。如今娘子身子虚弱的很,才吃了药退烧,叫您寒气沾染了只怕又要不舒坦。”
卢恒人生的清瘦,却是实打实八尺的身高,比起守意高了一大截不止。
守意自以为是的拼命拦着了,恨不得连娘子的脸都不准他瞧见,奈何生的矮挫挫一个,再是垫高了脚,仍是能叫卢恒一抬眼就瞥见床塌上那张红彤彤的脸。
他当即没了心思与守意不对付,一把将她推开。
卢恒斜跨两步上了脚凳,手背朝自己湿漉漉的衣裳上擦了擦,将自己手擦干净了,便贴上乐嫣的前额。
手下触感温热,汗津津的。
印象中的乐嫣,从来都是手指破了皮,都能哭上许久,她受的最重的伤,只怕是二人初相遇时扭伤了脚的那次。
卢恒先前只以为是她生性娇气,三分疼便要说出十分来,可后来渐渐发现,有些人是真忍不得疼。
一点点的疼痛,她总能疼的面颊惨白,浑身流汗。
卢恒唤春澜去再请郎中来。
“多请几个往在她床边守着,我忧心她还会起烧。”
这回连春澜都止不住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郎中?昨儿娘子烧的那般凶险,我同守意阿六几个忙的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这附近方圆十里都跑遍了,哪儿来的郎中?说来还要多亏隔壁的好心人,昨儿半夜就去给娘子去旁的县请来了郎中!”
若非他急着赶路!若非他偏偏中途丢下娘子!若非他身为人夫不自觉,偏偏要去接那什么外门路的郑家娘子,她家娘子又何苦遇见这等糟心事儿......
如今还来说这等话来了?
守意亦是听的满肚子火气,甚至不想再停留下去,匆匆端了水盆便往楼下跑去。
她只恨自己身为奴婢,不能朝着主子爷动手,否则这盆凉水她都想给倒去他身上!
“呀!”
不想她这般气急一出门却是骤然一惊。
不知何时,隔壁房那位爷竟经过廊间,自己这一盆水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守意对着卢恒都敢骂骂咧咧,被这爷眼神扫过,却是连道歉的话都吓得不敢说出来。
她顿觉奇怪,昨日还见了他,那男人虽有不礼貌之处,却也是彬彬有礼的......怎得今日就这番自己欠了他几万两一般......
皇帝实则随了有异族血脉的陈太后,眉骨挺拔深邃,瞳色更不像汉人的眸,他穿着一身曲领垂袖深衣,腰上躞蹀带,一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却是威严无双。
他经过长廊时极是凑巧,那扇依着内室的窗正巧被婢女打开通气。
约莫一寸的缝隙,他鹰隼一般的眸光隔着层层幔帐,准确无误的捕捉到那张双眸紧阖的女子面容上。
时隔一整个昼夜,乐嫣喝了药一直沉沉睡去。只是纵使睡着了,她的眉心仍是紧紧蹙着,不得安稳。
那娘子的床边另有一个身影。
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中端着碗执着勺,正将勺凑去床边人唇边。
她好像比昨日清醒了些,虽也是闭着眼,却能主动进食了。小口小口将那勺子含去嘴里,又吐出来。
她的丈夫又拿起帕子,一点点擦拭起她的唇。
今上指腹贴着袖边辗过一圈,指节攥的泛白。
他静静看了会便收回眸光不再言语。
一切都只像是一场梦。
短短两日,天子的一个迷魂淫魄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