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好一个平地惊雷。
万水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一阵咳嗽。
万壑山听到，也不言语，也不看他，好像突然对墙上挂着的字画很感兴趣，盯着字画一动不动。
万水本来和万壑山说话的时候恭恭敬敬垂着头，现下也直起身子，满脸惊异地看着万壑山。他知道万壑山从来不开玩笑，但是还是弱弱问了一句。
“父亲近日疲劳，是否要唤医师来瞧瞧头疾？”
他看万壑山终于换了姿势，把揣着的手放下来，走到架子的一个大肚瓶前面，拿起来瓶子，往地上一摔。
砰的一声，瓷瓶乍破，四散开来，除了陶瓷碎片，还有一卷布帛和一枚金印。
这个瓶子肚大颈细，这么看来是为了装这两件东西专门制造的，这两件东西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被震惊笼罩，万水盯着破碎的瓶子，没有动作。
还是万壑山把那两件东西拾起来，展开，一件是太子金印，一件是一卷文书。
万壑山看了万水一眼，又坐下，沉声讲起了原来的事。
“二十年前，太子南下治疫，由我和尹云边伴驾。世人不知道的是，一晚我们突遭暗杀，我没能护住太子，那晚太子薨了。没想到的是，就在同时，皇帝在京城也驾崩了。当年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夺嫡你死我活，太子已薨这个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世间必然大乱。无奈之下，我和尹云边找来一个身形相貌同太子有几分相似的人来假扮太子，我领着万家军护送假太子北上继承皇位。而你，是太子在江南时留下的遗腹子，如今你是皇家惟一的血脉，只有你能继承大统。”
他口中的太子当然不是李雠，而是当今的皇帝，但，又不是当今的皇帝。
万壑山说得平静，但三言两语背后，不敢想象是怎样一幅心惊胆战的场景。
对比万壑山的平静，此刻的万水心里很不平静。
他指了指自己“也就是说，我是皇族血脉，我要去继承皇位？”
“对。”
即使震惊，万水脑子到底活络，凭着几句话抓住了重点。
“那现在皇位上的那位，凭什么会把皇位继承给我？”
万壑山听了，心中有些孺子可教的满意，但是面上不显。他打开文书，将内容给万水看。
“这个文书，是现在皇位上那位写的，指明将皇位传给二公主驸马，盖了玉玺，他无法抵赖。”
“等一下，如果这么说，已故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我记得也是皇帝登基前所生，他们也是真正的皇族血统，他们为什么死了？”
“意外。”
“你们觉得不是意外，所以在他们死后，你们又让皇帝写了这份文书？”
“对。我建议你去查查这件事，不过这只是建议。”
“我师父交给我可用的官员知情吗？”
“这件事情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我和你师父，还有许是和你母亲梁燕，你母亲已经故去了，现在又加上了你。”
许是，何许人也？六耳帮帮主。
民间有首打油诗“飞鸟掠水歇，鱼影临空曳。义士非朝堂，尽聚六耳帮。”
六耳当然不是说有六个耳朵了，不过是说帮主左右耳朵共有六个耳洞。帮主底下有四个堂主，每个人分别有四个耳洞。堂主底下的帮里人就都只有两个耳洞。
那万家怎么又和江湖帮派有了联系呢？原先的四个堂主分别是东山士谢隐、西湖主常黄梅、南浦翁白老身。
最后一位北辰伴梁燕。也就是万水的母亲。
“为什么六耳帮知道？”
“当年太子遭遇暗杀的时候，梁燕也在场，那位和太子长相身形相似的人，也是梁燕告诉许是，然后动用六耳帮在江湖的力量上找到的。”
万水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梁燕的身死也许和万壑山、尹云边，还有许是脱不了干系。但是他知道分寸，有些事情能问，有些不能问，对于梁燕的事，还是缄默不谈的好。
于是他转了个话题问。
“让二公主学政务也是故意为之？世人起初都觉得皇帝所做每件事都荒唐，但是后来发现，他做的每件事都对民对国无伤，所以世人就渐渐接受了他的出格，也就接受让驸马继位。”
“尹云边将你教的很好。”
“那李雠呢？真的是来做质子的？”
“是，自从李雠被传位太子，我们就将他带至江南，他不能留在京城扶植自己的党羽。这也是为何我们将南北画江而治，如果皇位上那位有任何不安分，我会带领南方所有军士，上京取他性命。”
好狠的布局，环环相绕，万水心中感叹。
但他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和万壑山分庭抗礼的勇气，也许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那如果，我不想继承皇位？”他问。他说得很慢，半是试探，半是妥协。
“你若不想去同二公主成婚，我会直接带兵打到京城，把你送上皇位。这过程尸横遍野，白骨累累，你若愿意，也不是不行。”万壑山依旧说得波澜不惊。
听至此，万水轻笑了声。
这帮老家伙是真的没有想过他的想法啊。
但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到头来也算是知道了真相，相比于其他几个还争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公主，也不算被愚弄太久。
像他这样的人，惯会说服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他这样想。
他也只能这样想。
退出书房后，万壑山说，明日去看看你师父许是。
也许是万水太震惊，没有注意到，万壑山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狐疑。
他回到房间后，看着墙上挂着的“富贵闲人”，发愣了很久，然后慢悠悠站起来，从院子里找出几坛酒来。他喝得脸上带着酡红，酒气熏熏，不知为何笑得畅快，最后倒在自己床上睡去。
不知东方之既白。
次日，万水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伴着一点头痛。
洗漱后，稍微吃了口东西，万水就溜溜达达出门，向着六耳帮帮主许是的住处去了。
许府的门房都认识万水，给他开了门。刚一进院子，还没进屋，万水就碰到了候斑。
许是每日都有帮里的大事小事要忙，能腾出来教万水的时间不多，往往是有个空余教万水个一招半式，然后把万水扔给候斑去陪着练，自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所以比起许是，万水其实和候斑更为熟悉。
所以，万水叫许是叫“叔”，反而叫候斑为“师父”。
万水的武功只学了候斑的十之三四，但是万水的性格，倒是学了候斑的十之六七。
只是万水学了候斑的豁达，少了候斑的洒脱。
“呦，这不是咱们当朝驸马吗？快让老夫看看，过几天在金陵城可就看不找了。”
候斑专往万水的痛处上面戳。
“那您可得仔细看看，毕竟您老这个身份也不能出现在京城吧。”
他说这话，是因为候斑好得罪人，仇家遍天下，只有在金陵城中依靠六耳帮的庇佑，当然不能去京城。
两人互开玩笑，谁也没放心里。除了候斑在教他武功时候打他打得厉害，他们师徒两个相处从来没大没小。
候斑毕竟熟悉万水，看出来今天万水心不在焉，转念一想，忽然明白。
“万壑山是不是已经把皇帝老儿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现在敢直呼万壑山大名的没几个了，候斑算一个。
“是啊，你以后也不用打趣叫我驸马了，改叫我皇帝算了。”万水没心没肺地开玩笑。
猛地一下子，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和万壑山的谈话，他清楚地记得，万壑山说知道这几件事情的人中，没有候斑。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震惊，还是像刚才一样漫不经心挂着一点笑。
只是候斑没接这句话，而是问起了八卦。
“这么说来，你那个相好怎么办？你要带过去吗？还是就这么断了。”候斑挤眉弄眼地八卦。
“没想着带过去，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想跟我走呢。断了吧，要不还得惦念着，徒增烦恼。”万水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满不在意，没有一点不舍和留恋。
候斑乜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早知道你小子就是这么薄情寡义之人。
万水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平静。
话说着，两人来到许是的住所。
猜着许是估计要嘱咐万水什么事，候斑懒得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万水叩门，里面传来一声“进”，他便进去了。
许是端坐在屋中饮茶，相比于万壑山的严厉，许是要随和的多，万水在帮里也更自由自在。
万水刚问完安，准备倒一杯茶水喝，就瞥见许是手腕一动，一个不知名的银色小物件冲着他的门面飞过来。他猜这又是许是考验他武功，连忙想向上蹦去躲闪，怎奈是在屋中，躲闪不开，还是叫那两枚银色物件正中耳垂。
他转过脑筋一想，这不会是六耳帮的耳钉吧？连忙转过身向铜镜中望去，果然，两个耳垂中赫赫闪着两枚银色的，带着复杂花纹耳钉，加上他自己原有的两个，现在他已经是六耳帮的堂主了。
自梁燕殒命，四堂主之位一直空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等着梁燕的儿子万水去即位。
虽然万水在学武这事儿上并无半分勤勉，但是遇到了候斑这样的严师，武功竟然在同龄人中算是凤毛麟角。
“不是，叔，咱们武林中人是会武功，但是就赐个物件，还非得用这种明招暗式的武功嘛？大材小用吧。”
许是像是习惯了他的吐槽，也没接他这个话茬，端端正正地饮了一口茶，然后说“从现下起，你便是六耳帮新的堂主了——北流客。那双耳钉上的花纹是帮里的暗号，以后你有需要，凭着耳钉，帮里的人会听你的施令。”
听了这话，万水立刻懂了，原来这是他父亲和许是连着，给他扩展武林势力呢。
之后，万水照常说了几句远去离别的话，许是也嘱咐路上当心，他便离去了。
许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离开，杯子中未喝尽的茶，已经凉了。
出了门，万水看到候斑就在门前的那颗大松树底下等着他。他轻轻松松地朝候斑走过去，但脸上还是带着点苦笑。
“升成堂主了，不过你应该也能猜到。真不想去那个京城啊，可也没办法。”他无奈地说道。
候斑看着万水，这个孩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很多了，他少见的没有往日的吊儿郎当，而是说“万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读书多，应该比我懂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拍拍万水，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以后你可就踏踏实实伺候公主吧。”说着，只留给万水一个背影。
万水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候斑到底为什么知道所有事情，又想着这候斑这句话什么意思，却怎么也没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