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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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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合同

“什么!那当时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大声喊道。

那两个人头低得不能再低。

她见着,心中的火气又汹涌而来,问道:“那你们干什么去了?躲到哪里去了?让陈乔礼一个人在外面!铺子里要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陈乔礼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去打扫一下,思乔你来。”

张思乔怒视着那两人离开后,方才坐到他身边,说道:“到底是什么人?”

“许昌瑞的人,或者是他花钱雇来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睛。

她一见,就吓坏了,白眼珠红得和倒了红墨水儿似的。

“嗳呀,你的眼睛。”

捧起他的脸仔细看着,一会儿看左眼,一会儿又看右眼。

陈乔礼噗的一声笑了,她问道:“你笑什么?这严重了还得动手术呢。”

“不碍事,都是中药而已,我休息一天就好了。”

她又鼓起嘴巴来往他眼睛里吹气,问道:“这样是不是好些?”

凉沁的气传来,他觉得有些痒,便缩了缩脖子,笑着说:“嗳呀嗳呀,好多了,完全不难受了。”

以为是真的,便不吹,手也从他脸上拿开。

“这是陈乔礼的眼睛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最舒服的一次了。”他打趣道。

原来是哄她的,张思乔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到下午,陈乔礼照了番镜子,发觉自己眼睛好多了,就再也坐不住,和她说:“现在就打烊罢,你先回府里,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她诧异。

他含糊其辞的,“找一个人,太远了你就回去休息罢。”

怕陈乔礼乱来,于是说道“我陪你去。”

“你就”

“没得商量。”她打断他的话说。

他垂了垂眸,说“那好吧,你和我一起去。”

“那咱们去哪儿?”她问。

“去找许昌瑞。”

她蹙了下眉,怕他们走了那许昌瑞又雇人来做些可怕的事儿来,于是对那两个伙计喊道“你们把门锁起来,要是有人砸门就马上报警。”

那二人连声应和着。

张思乔和陈乔礼走出去看着他们锁好门才离开。

那铺子离他们不远,都在虎踞关这一带,走个把分钟也就到了。

路上她很紧张,一紧张就心慌,一心慌就手冷,秋天的凉风一吹,寒意就愈发明显。

他侧眸瞧着,她神色不太对。

于是拉起她的手来,给暖暖,又温声“冷吗?最近连着好几场大雨,南京城降温了。”

望着他,假装镇定的说“不冷……,还真是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他嘴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算是信了。

怕她担心的缘故,也装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心中不免惆怅自家铺子被人打压一事。

一路上拉着手走着,她的心也渐渐平复,手也暖和起来。

到了昌瑞药铺门口,那伙计一眼就认出陈乔礼,料到这人又是来找麻烦的,于是撒腿就跑到许昌瑞的办公室去。

“掌柜的,陈乔礼来了。”

许昌瑞不急不缓的喝了口水,喝完又将那盖子盖上,这才说“几个人来的?”

“两个,除了他还有那个叫张思乔的。”

徐昌瑞眉峰一紧,面露嫌色,说道“哦,那个唱戏的女人。”

徐昌瑞撑着腿起身,边走出门去便说道“我去看看。”

走到门外,就看见他们二人。

陈乔礼原本明媚的眼眸变得冰冷起来,质问道“许昌瑞,为什么雇人砸我铺子的名声!”

许昌瑞假意客气着说“进来说,站在外面怪冷的。”

几个人进了办公室,陈乔礼和张思乔则在沙发上坐下,许昌瑞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的皮椅子上。

“许昌瑞,你到底要干什么?”张思乔问道,

一看见徐昌瑞,脑子里就浮想起那日被他绑起来送到日本人那里时的情形。

这句话是为着陈乔礼,也是为着她自己而问。

“陈乔礼,你们坐的那个沙发,你姐姐姐夫也坐过呢,你不知道吧。”

陈乔礼眉头一皱,并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手指敲几下茶几,继续问道“我在问你,为什么让那些人去找我麻烦!”

许昌瑞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我药进不上货,因此少赚了一笔钱,当然要这么做。”

陈乔礼狠狠拍了茶几一下,说道“你没有货源是你的事!和我家铺子有什么关系!”

“嗳呦,当然有关系,以前都是你姐姐姐夫卖给我药的啊,那日被你查出来的时候,若不是他们给我药材,我就真被记者发现了。”

许昌瑞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很是轻松,像是唠家常一样。

陈乔礼愣在那里,像是被法术定住一般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他晴天霹雳,脑中反复回荡着许昌瑞说的话,每想一遍,心便被扎一下,滴出血来,滴答滴答响。

“什么……”他喃喃道。

张思乔抓着他的手,呼吸愈发急促,瞳仁都颤了一下。

他突然大声说,“不可能!你骗我,这是你定的挑拨离间计,我可不会上当!”

许昌瑞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随即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合同来,扔在茶几上。

陈乔礼不可置信的拿起合同,鼓起一番勇气翻开里面的页码。

瞪着眼睛,漆黑无比的眸子死死扒住合同上的字,眼波随字里行间流转,眼神时而虚焦不清,眼前都是一片迷糊。

一字一句,一行一行……条条框框像是枷锁,掣肘住他一颗跳动的心脏。顿了良久,手指扣住纸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陈方正缓缓启唇,默念着上面话“昌瑞药铺订购药材合同书……甲方许昌瑞……乙方……乙方,陈艳心,李,李云天。”

声音异常虚浮,似飘渺的轻纱,似袅袅的清烟,一阵细凤就可以轻易吹走。

读到此处,他的呼吸逐渐加快,急促又起伏不定的胸脯无法抑制的动,心脏咚咚咚的蹦着,像要冲破身体的桎梏,一双惨白的手也微微颤抖。

“不得,向外界透露许老板与日本人合作一事,不得让第三方知道此次合作,永远保持交易……赔付违约金……”

违约金后面是好几个数字零。

零变成一圈圈绳索,狠狠勒住他的脖子,瞬息间那脸色苍白无比,本湿润光泽的嘴唇也略显干涸龟裂。

绳索愈发紧了。

喉咙被勒得无法喘息,疼痛难忍,像是往里面塞了洋胶水。

徐昌瑞见状,露出一个深沉玩味的笑,没什么语气的说:“陈方正前几日给袁德顺打了电话,在商会举报了我,你说说看这是不是违约?现在,你们知道了合作一事,你们算不算第三方,所以这也算不算违约?

交易在你接手铺子就中断了,这也是违约罢,条条都违约,你们还不赔钱?”许昌瑞笑着,列出一条条,一件件。

这话钻进陈乔礼耳朵里,他突的拿起合同,猛然间站起来往地上一摔,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徐昌瑞的脸,心里飞速整理反驳他的思路。

不久,便指着徐昌瑞,字句清晰的大喊“什么叫不能透露?就是我爹不打这个电话!全商会的人哪个不知道你是什么嘴脸!

那日我在那会所就知道此事了!还有,合同是你先给我看的,合作一事也是你先告诉我的!

我陈乔礼永远也不会和你干这种勾当!这就是个霸王条款!我完全可以起诉你涉嫌诈骗!”

徐昌瑞轻描淡写,“好啊,你去告我,不过我可知道你还有个没有嫁人的姐姐,是陈小玉,长得好看,中森公使应该喜欢罢。”

张思乔被他气得心慌意乱,又怕陈乔礼冲动,便赶忙挽起他的胳膊。

可不料,他还是火气冲天。

陈乔礼三步并两部,赫然走到许昌瑞桌子前,把他桌子上的摆设通通砸到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可许昌瑞并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些东西可是很贵的,你得赔我。”

他那撑在桌面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电光火石间,陈乔礼揪起许昌瑞的领子,满脸都是厌恶之色,目光里像是有冰锥子一样,对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许昌瑞……你真他娘的是个混蛋,你敢动我姐姐你就试试,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亲手杀了你。”

看向眼前的陈乔礼,她眼眶有些湿润,隐隐泛着泪光。

随即冲到陈乔礼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极力克制颤息不平的声音,“乔礼,你别冲动,咱们先回家,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的苦涩总算缓解,头脑中的不理智也消散些许。

他终于把手松开,两只手依旧撑着桌子,将头垂得十分低。

“乔礼,咱们走……”她缓缓挎起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门外。

陈乔礼什么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被她拉着走,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整个人无精打采,像一场雨过后的叶子,黑绿黯淡。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竟然会这么做。

原来导致他白挨了一枪的那个人就是他姐姐,让许昌瑞逃过一劫的就是他姐姐,他的家人。

走到街上,所有的热闹在他耳中都成了混乱的杂音。

他扶着墙站定,回想刚才的事,以及许昌瑞说的话。

脖颈似有什么东西压制,微凉的晚风吹散他额前的头发,一缕缕的耷拉下来,遮住些许眉眼。

有一阵风,似乎也吹动他微微颤动的羽睫。

耳边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世界仿若沉寂了许久。

张思乔从没有见过陈乔礼这样,担心他一气之下做什么傻事,眼泪再也忍不住的从眼眶里漫出。

轻抚他的背,带着哭腔说道“乔礼,你不要吓我啊,陈乔礼,你看看我,陈乔礼……”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面对墙站着,一言不发。

“陈乔礼,你再不理我,我就该生你气了,陈乔礼。”

这话像是威胁。

他没有转身,只侧首,半张脸隐匿在晦暗不明的斑驳阴影下,光影在他好看凌厉的轮廓上剪下一道分明的界线。

良久,他才道出,“你别生气。”

见他终于说话了,她眼中有了些许希望,又叹息着,“乔礼,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会一直陪着,一直。

他听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捂热他的心,好像不像刚才那样难受。

万分感动,她说,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且是那样笃定的一种语气,想着,眼里就噙着热泪,默默的流在脸上,像是缓缓淌过山坡的溪流。

陈乔礼终于转身,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哽咽着,“思乔……我该怎么和爹娘说这事……我爹的心脏那样差……他要是再晕过去怎么办?”

炽热的气息夹杂冰凉的眼泪,汇成一汩留进她颈间,顺着锁骨,直到衣服里。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渡过这个劫难,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好法子。

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腰,过了良久,听陈乔礼说道“我要找陈艳心和李云天去。”

他斩钉截铁的。

说着,他赫然松开了手,大步向前方走去。

“喂,乔礼!”反应片刻,她在后面追。

陈乔礼站住,回过头说道“你回去歇歇罢,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说好了一直在一起的,你现在就不要我了!”她又急又气,生怕她一下没看着,他就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傻事来。

他鼻子又是一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脚尖碰在酥脆的落叶上,发出沙沙声。

她拉住他的手,更紧。

“陈乔礼,你为了救我连死都不怕,我这时决不能丢下你不管。”她一面走,一面说。

平淡却又十分坚定。

“好……”他轻叹着说。

走着,陈乔礼又说道“还好有你陪着我,不是我一个人。”说罢,又转眼看向她。

心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以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乘着电车到了陈艳心的家。

一路无言,但他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翻江倒海,云波流动,五味杂陈。

这复杂的心里,有对大姐的失望,对许昌瑞和日本人的恨,更有对张思乔的感动。

秋天的风从电车门外吹进来,吹动他的长衫,张思乔看着他,他亦没有察觉,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呆坐着。

“为何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喃喃。

她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紧紧握下,发觉他的手很冷。

“陈家到底是遭了怎样的罪孽……”

她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一只小手扣在他的虎口,清晰感受他手掌心的纹路。

到了陈艳心一家住的院门口,他深深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敲敲门,并没有人应。

陈艳心在屋子里正抱着手大步走,突然转头对李云天吼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签下那合同,要不是怎么会有今天?”

话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

李云天拿起行李,说道“那就快跑罢!”

“跑?”

她像疯了似的瞪着李云天,质问。

这眼神看得李云天头皮发麻,就像恐怖小说里的冤鬼一样。

陈艳心压低声音,“听见敲门声了吗?肯定是许昌瑞派人来讨债的,怎么跑?”

鸿德从屋子里跑出来,哭着说“爸爸,咱们快走吧。”

李云天也自知走不了,索性和认命一般,把行李都扔在地上,反到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的喝起茶来。

自从那假账本儿和自己搭戏台子的事儿被陈乔礼发现后,陈艳心就料到自己会有今天。

陈乔礼刚代替她成了掌柜的那一日,那许昌瑞就知道了,也打听到他们夫妻两个做的事被陈方正发现,正是从那天开始,不停的给陈艳心和李云天打电话,让他们陪违约金。

可这违约金足足几千大洋,他们就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本打算今日准备坐船逃走,但没想到却被陈乔礼堵在门口。

“开门!”陈乔礼在门外喊。

陈艳心和李云天听到了陈乔礼的声音,心也放下戒备,鸿德连忙跑去开门。

鸿德喊“舅舅!”

孩子再一抬头,便看见陈乔礼那阴沉的脸,平日里灿若星辉的眸子现在全然没有了生气。

鸿德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屋子去。

陈乔礼根本顾不上理会鸿德,拉着张思乔径直走到屋子里。

陈艳心见他进来,立马换个脸色,堆笑着说道“乔礼?你怎么来了?”

可这满面的笑容终究是掩盖不了陈艳心内心的恐慌。

“陈艳心,你还装什么?”他沉声问。

陈艳心面色略僵,“什么?”

“那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赔?”

陈艳心愣在那里,嘴里像是被堵了石头。

见大姐跟自己打哑迷,他忽的眯起眼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清,只能让人洞察出一片深黑。

“你签了那合同,给他卖药,替他打掩护!我今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还打算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他指着陈艳心怒吼。

“你还是我爹的女儿吗?你有为他考虑过吗!你还是我姐姐么?

你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一家人一起解决,你倒好!在这里背着陈家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有为这个家考虑过吗!”

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尤其是陈艳心和李云天。

在他们印象里陈乔礼从来都是一个整日说说笑笑的人,从不大声说话,今日站在他们面前的倒像是另外一个人。

鸿德只觉得舅舅突然变得可怕,竟然凶自己的爸爸妈妈,他打了陈乔礼一下,大声说道“你干什么?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陈乔礼被他打得踉跄须臾,这时才注意到鸿德,他俯首,看到是一脸单纯的孩子。

孩子还这样小,什么都不懂,自己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大人的事?心疼之余,他又开始自责。

但今日这事他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于是便转头对张思乔说道“思乔,你先带鸿德走,别让他听着这些。”

她应声,俯下身子看着鸿德,柔声说道“鸿德,你先跟姐姐走好不好?”

那孩子不认识张思乔,便说道“我不走。”说着,就躲在陈艳心身后。

陈艳心叹息,她也不想让鸿德掺和进这样复杂的事情中,于是就把鸿德推到张思乔身边。

李鸿德带着哭腔看向陈艳心。

张思乔将孩子抱起来,走到院子中去。

陈乔礼把屋子的门重重的关上,转身对陈艳心和李云天说道“几千大洋,怎么赔?”

说着,他注意到了地上的行李,稍微缓和的眼眸里也忽然露出厉色。

“你们还想跑!你们就知道逃避,跑了以后扔下烂摊子让爹给你收拾!让爹给你们赔钱是不是!陈家哪里得罪你们了!”

李云天站起来喊,“你懂个屁!陈方正什么时候给过我们钱!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事!”

陈乔礼蹙眉,冷笑了一声,内心的无力感在身体弥散开来。

陈艳心倒无比平静,“陈乔礼,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陈方正都是最疼你,他什么时候管过我的死活?

我早早嫁人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呢。你说我不懂事?你又有多懂事?

你整日在戏班子里,和一群没读过几本书的下贱戏子混在一起,家里的事你管过吗?

你唱戏厮混装女人就算了,还往家里带个不清不白的女人,你做的这些就是为陈家考虑了吗?现在倒说教起我来了。”

“思乔不是不清白的,怎么说我可以,别说她。”

末了,他只能反驳这一句。

大姐说得对。

陈乔礼低下头,仔细反思,自己确是不懂事,正想着,李云天又说道“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你好好想想罢,到底为这个家做了多少贡献?”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声说,“没有贡献,让你们见笑了。”

“姐,原来你是这样讨厌我,那我同你就无话可说,只求你把这事和我一起瞒下来,钱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就当是……我给这个家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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