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呆坐在石台之上，项柒竟然有了几分期许。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是正午的大太阳却是越来越热了。在阳光下，脸上的水很快被烤干，可是之后脸上不但不觉得清爽反倒感觉越来越痒，项柒抬手一抹，触感十分滑腻，低头一看，手上沾满了化开的黑乎乎的油彩。
项柒一愣，赶紧低头看向水面，清风拂过，河水波动，却仍能看清里面倒映出来的她的样子！
此时的她脸上精彩极了，暗色的油彩已经完全花了，在脸上东一条西一条的，有的地方颜色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了下面莹白的肤色！有的地方却糊在了一起，像是没洗干净的泥浆！她的眼睛周围也花了，黑乎乎晕开一大片……
那水中的倒影像是一只花脸猫，还是落汤了的……
“嘶”，项柒到抽一口凉气，才想起今天用的油彩并不那么防水，最要紧的是她忘记自己化过妆了竟然还在水中抹了好几把脸……当时在水中不觉得怎样，这会儿才想起来脸上的油彩再怎样也经不住她那么一顿胡抹。
要是用这幅样子来当救命恩人，怕不是还没开口就要被对方当成坏蛋给打跑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
项柒赶紧蹲到水边，用手沾些水，试图挽救一下稀碎的妆容，边弄边回想，这个人晕倒之前到底看没看到过她这幅鬼样子。
好像是没有吧……他清醒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糊弄自己的脸，而且当时他只是手指碰到了她，然后就昏过去了，应该是没看到，吧……
项柒放心了，继续用水挽救这稀碎的妆容，可是这补救却完全无济于事，这些油彩没有专门的洗液根本就没办法弄干净，而且越弄越是脏乱！
此时赫潜躺在一旁，意识模糊，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十分不舒服，身上忽冷忽热，身下却又十分坚硬，不像他曾经躺卧过的任何一套床榻，那感觉甚至还有很多尖锐棱角生生硌着他的脊骨！
赫潜想叫小武，却没有力气张嘴，只觉身周越来越冷，奇异的是，胸口和脸上却又十分暖，甚至像是带着灼烧的感觉。
这种不适的感觉让他的意识慢慢回笼，他忽地想起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那个黑衣人！
赫潜的眼睫颤动，就要睁开，突然想起那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手刀，此时不知道他是否就在旁边，最后赫潜眼睫一颤，他又乖乖地将双眼闭严实了。
闭上了双眼，听觉就变得更加敏锐。
不远处，有轻轻的水的哗哗声！那个人果然就在附近！
又等了一会儿，除了水声再没有任何动静，赫潜悄悄睁开一条缝隙。
入眼的一片蓝，一望无垠的蓝！
虽然只有一条缝隙，但是这无边无际的蓝让赫潜深受震撼！
赫潜从出生到长这么大，因为身体虚弱，每次外出一定会被护得严严实实的，他从未在户外无遮无拦地平躺过，更从未在户外以这样一个角度看天！
天空广阔，视野无限，只偶尔有零碎的樱花瓣飘过，莫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赫潜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胸腔暖洋洋的，身上的不适都好似消失了一般，赫潜贪婪地轻轻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传来问询声，赫潜才惊觉，自己竟然忘记了戒备。
“你醒了？”
声音有些低，却不似成年男子的声音，反倒有些像少年还未变声的声音，声音虽低却很干净，赫潜侧目悄悄看过去。
那个黑衣人还背对着他，坐在石台上，双腿垂在水中，他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赫潜知道他在跟他说话，赫潜不敢乱动，也不回答，假装自己还在昏迷着，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悄悄打量起这个黑衣人的背影。
虽然太阳很热，但是他的衣物干得很慢，此时仍旧湿漉漉地几乎全部贴在了他的身上，显露出他的实际身形！他瘦极了，看起来甚至像是营养不良，尤其是腰，太细了，像是一碰就会折掉一般，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弄上石台的！不过他的身量看起来不低，像是比小武还要高那么一点。
这种极致的瘦极其少见，但是不知为何赫潜总觉得十分眼熟，他盯着他的背影，皱眉回忆，昨晚模糊的情景突然跃入脑海，赫潜思量，那背影看起来竟有八九分相似，昨晚那人是不是也是他？
但是又好像不对，昨天虽然很晚了看不清楚，但是那个人的长相他还是看到了几分，那样貌怎么看都像是与今天那人看起来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醒了！”黑衣人又出声了，“你的呼吸频率跟刚刚不太一样。”但是他仍未回头。
闻言，赫潜一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觉得奇怪，为何他知道他醒了，却没有回头说话？他不想让他看到样貌？但是刚刚在水里的时候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还有什么要遮挡的？难道此时的人跟刚刚水下那人又有不同？
不可能啊！
赫潜边咳边思索，看到远处如镜的水面，立刻反应过来，谨慎地向黑衣人下面的水面看过去，无奈的是，河水被那个人弄得波光粼粼的，水中倒影破碎成一片一片，在他这个角度除了能大概看出个破碎的人形，其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太冷了，我想晒晒太阳也许会好一些。”黑衣人像是不知道他的小动作继续说道，边说又边用手沾水在脸上抹着什么。
咳嗽稍减缓些，赫潜索性不再装晕，他缓缓坐起，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思索着询问：“你想做什么？”
声音带着常年咳嗽而导致的哑，沙沙的颗粒感，带着虚弱，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像是质询！
嗯？！项柒心中惊讶，不对啊，第一句话就算不是“谢谢”，也至少应该是“你是何人”之类的问询吧，他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项柒不敢回头，悄悄打量白衣人的水中倒影，只见他说完后，抬头望天，后又看向她的后背，继续说道：“将我击晕是为了迷惑鸦群，好掩护你离开那里吗？”
“我……”
那个人虽然晕了，却能一下子猜中后续所有情节，项柒一惊回头，看向白衣人，才想起自己的样貌还未完全恢复，赶紧又抬起胳膊用衣袖遮挡。
但是赫潜说完之后一直紧盯着她的背影，这一转头的瞬间，他已经完全看清了她此时的样貌。
与刚刚在水下时又有所不同，他此时的肤色泛黄，眼睛似乎变得狭长，嘴巴好像也变得小了些，在水中时那个肤色黝黑的质朴小伙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此时的样貌反倒与昨夜那人的整体感觉有些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怪不得此人身量与昨夜那人如此相似，果然是同一人，这两天他肯定是一直在易容！
赫潜的双眼一直未离开过项柒分毫，他一直在细细打量，此时心中更是已经有了结论！
此人如此两次三番，必是有所图，只是不知所图何物！
周边虽然景色绝美，却是荒无人烟，赫潜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衣物，发现完好无损，才稍微放松了些，浅浅呼出一口气，又将右手搭在自己身前，才放心看向眼前人，双眼也微微眯起，更加细致打量起来。
项柒遮挡好自己的面貌，刚刚被猜中心思时她多少有些尴尬，虽然刚刚她确实利用了他，但是救他两次的事实却也是不容置疑的，项柒轻咳一声又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
语气听起来跟刚刚那种淡定和云淡风轻的打招呼已经完全不同，气势上莫名弱了几分，更多的反倒像是解释和邀功了。
项柒有些懊恼。
赫潜却不答，静静等着他的下一句解释。
果然没过多久，又听对方说道：“你想等着你那小侍卫来救你吗？不可能的！当时情况那么凶险，就算他学游泳学得再快，等他过来救你，也肯定来不及，够你呛死几个来回了！”
“游泳？”赫潜一怔下意识问到，随即反应过来，“是说泅水吗？”说完好似又呛了风，剧烈咳嗽起来。
“对，你说泅水就是泅水！当时你也是这么突然开始咳嗽，如果长时间呛水到肺里，我想我也救不了你了！”项柒挡着自己的脸继续解释，虽然她当时确实利用了他，但是这种情形也是无奈之举。
“哦，”赫潜喘息了下，“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感谢你，救命之恩？！”
咳嗽之后，他的声音更哑了，但是言语之中却像是带了戏谑，完全听不出来任何感谢之意。
项柒从指缝之中偷偷看过去，白衣人那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一副微笑模样。
却更像是充满了戏谑意味。
又听他继续说道：“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以身相许？”低低的咳嗽之后，“可惜的是，我不好男风！”
“你！”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他此时的嘲讽之意，项柒一怒之下站起，双眼瞪视着他就要喷出火来，胳膊也懒得再遮挡自己的面容，抬手指着这个大放厥词的白衣人。
赫潜此时横卧在石台上，只上半身略微直起。项柒站立着，他的视线也随之抬高，仰视着她，他身上的白衣几乎已经干了，随着微风缓缓飞舞着。
他的姿态明明是因为体力不支，但是横卧其上却又让人觉得像是在自在休憩，像是自成一副贵人出游的画卷……
他的脸色仍旧惨白，脸蛋附近却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使他那惊人的相貌平添了一抹艳丽姿色。
不管怎么看，都显得一副欠收拾模样！
项柒指着他，大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只有他看似逍遥自在的姿态，她的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项柒的脸色越来越黑！
就在这时，身后再次传来响动，天空一大片黑影快速向这里靠近，随之而来的，是那标志性的“啊，啊”声！
赫潜眼看着天空中那片黑影越变越大，直到那黑影形成的落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竟然面不改色地提醒：“看来，你还是没有成功啊！”
项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