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项柒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个小乞丐很有可能就在乱葬岗，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项柒整理好面巾，更加快了速度。
一道黑影穿梭在夜空之中，高低起伏，蹁跹如燕，哪怕是被人看到了，也会误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乱葬岗在城南外山野处，离赫府很远，项柒脚程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城。
半路上发现有人跟随，项柒故意拐了几个弯将其甩掉，也只耽误少许时间。
深夜出城，城外一丝灯光都没有，只有少许月色，让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项柒站在大石上，判断着方向，心中想起跟野狗聊天的细节。
一日，她跟野狗在夜市正无聊地等着顾客，不知为何聊起了乱葬岗。
“咱们城南不远处有一个乱葬岗，你还记得不？”野狗问。
“乱葬岗？”项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听这个被提起了兴趣， “咱们现在不是太平盛世吗？怎么会有乱葬岗？”
“太平盛世？”野狗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二十年前可完全不是这样的，据说二十年前那叫一个乱！外面强敌环伺，全都虎视眈眈咱们中原这块肥肉，而且前线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灭国了……”
项柒瞪大双眼，道： “真的？”
“那可不！”野狗点头， “主要是还不止这些，”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朝堂也乱得一塌糊涂！先皇不作为，迟迟不立太子，朝堂人心惶惶，贪官当政，没人在乎百姓的死活。”
项柒更吃惊了，问： “那现在的圣人是……？”
“嘘……”野狗赶紧捂住项柒的嘴， “这个传闻就更多了，咱们不好猜测，还是说回这个乱葬岗。”
项柒点点头。
“那时候每天都有很多死人，人死后，如果没人收尸就会被丢在城南靠西侧的一个天然山谷里，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被丢过去，时间久了，尸体越堆越多，大家就默认那里是乱葬岗了。”
项柒疑问： “那现在这个乱葬岗还有人丢尸体吗？”
“现在谁敢乱丢啊！”野狗摇摇头， “如果里面出现尸体，那必然会招来大理寺来查案啊，被查出来不就等着被抓吗！”
“哦，也对。”项柒点点头。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不是谁都有家的，那些没家的，因为生病或者各种原因自然死亡的，又没有家人帮着下葬的，估计还是会被丢到这里吧。”野狗眨巴眨巴大眼睛，说着说着声音反倒越来越低。
项柒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不自觉带入己身。
在上一个世界，那个福利院算作她的家吗？她死的时候，那座福利院会给她殓尸吗……
还有，在这个世界，她甚至是一个外来的灵魂，谁又算作她的家人呢……
野狗声音又突然放大，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情也开朗起来，笑呵呵地说： “不过，幸好柒姐捡了我，咱们是一个大家庭，我也算是有家的人了，哈哈哈哈。”
项柒看着野狗的笑脸，不自觉跟着弯起了自己的唇角，抛开刚刚突然升起的那一丝不安。
想到这里，项柒抹了一把脸，重新振作精神。
一个小乞丐如果病死或者饿死了，没有任何人会在意，那他的归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乱葬岗。
项柒看着月色，根据月亮的高度，大约的时间，判断着基本方位。
野狗说过，这个乱葬岗在城南偏西，是一个山谷之中。
背靠长兴城，右手远处有山微起伏，项柒确定方位，再次起步快速奔了过去。
此时本是春夏交替之际，大多数地方草木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可是越向西南走，花草树木却越来越凋零，看起来荒凉凋敝。
很多树木都只剩下了干枯的树干，几乎不见一丝生机。
月光照下来，树影落在干燥干涩的土地上，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变身成什么怪兽一般。
项柒灵活翻越的身影反倒显得又显眼又格格不入。
越向西南走，项柒越谨慎，大半夜的周围没有一丝声音，静悄悄的，只有风过树枝的哗哗声，可是这种安静却莫名带来一种不安的感觉。
以枯树为掩蔽，项柒在枯树之间穿梭，很快来到了一处看似山谷的地方。
项柒没敢直接过去，而是在树木的遮掩下，缓缓靠近山谷。
“啊—啊—啊——”一只乌鸦哑叫着冲天飞起。
项柒僵住身形，眼看着一只乌鸦飞走，又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其他乌鸦飞过来，片刻后才敢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才又缓缓探出头来。
这是……
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项柒不自觉瞪圆了双眼。
虽然野狗曾经给她做过介绍，说过当年这里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尸体，项柒也做过心里建设，可是在看到这一景象的时候，项柒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山谷很大，看起来宽就有几百米，长却几乎近千米，显得绵长没有尽头。
在这个狭长的山谷之中，放眼望去，全都是尸骨！
寸草不生，只有尸骨！
周围的枯树密密麻麻，虽然都已经枯死，却能想象当年这里应是一副郁郁葱葱的美妙山谷，可是此时，唯有枯骨！
有的是完整的，有的七零八落！
有的甚至一看就还是个孩子！
树影张牙舞爪，风声像是变作哭嚎，变作呜呜之声！
项柒倒退一步，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所谓的太平盛世这么多年，城区繁华热闹，这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尸骨，意味着这么多的无家可归之人！
嗯？不对啊！
项柒深吸气，再细看，发现那些尸骨大部分都已经干枯，血肉早就消失不见，一看年代确实久远！最重要的是，虽然尸体残破衣物腐败，细看却能发现里面大部分尸体穿着的都是铠甲，看样式，竟像是外族的士兵！
这么一看，项柒清楚了。
二十年前那些外族几乎攻到了长兴城外，那场大战死伤无数，城内甚至是整个大华的子民对那些外族的侵略者极其不满，那么那些战败的外族们被堆到了这里，就完全能够解释得通！
只是，外族士兵也是人，他们的家人们最终也只能翘首以盼那些永远回不来的亲人。
项柒看着眼前这些尸骨，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实际上无家可归之人并没有那么多，还是该感叹战争的无情……
这些尸骨大部分干枯骨化，一看就是年代久远，新的尸骨极少，如果那个小乞丐真的被丢到这里的话，应该也不难找！
项柒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抬脚探了出去。
几个腾跃，来到坑里，更觉震撼！
尸体像小山一样高，绵延不绝！
项柒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尸身，一路小心地向里面寻找。
在坑里面，那温度似乎都变得很低，甚至好像有幽魂在身边飘动。
项柒的汗毛根根直立，她瞪大双眼，心中发毛，一时间十分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忽然之间，扑啦啦几声轻微响动。
项柒警觉地转过头去，又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吓出项柒一身冷汗。
项柒刚想收回视线，却突然见那个方向好似有个身影，项柒眼睁大，屏住了呼吸。
项柒小心换了个角度，刚刚虚无缥缈的身影变得清晰，竟真的是人影，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们全部身穿黑衣，聚在一起，动作整齐划一，似乎一同跪了下来，好像还做了别的动作，但是光线太暗，项柒看不清楚。
他们很小心，做所有的动作的时候都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些动作像是排练好了一般，很快结束，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
项柒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调整为最轻。
她知道，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还有他们这样的举动，一定不会希望任何人看到，如果他们发现了她，那估计这乱葬岗今日就会多一具尸体！
不，是一定会多一具尸体！
就算她再自信自己的轻功了得，也难以脱逃。
所以项柒一动不敢动，直到他们消失之后又过了至少半个时辰，项柒才敢长吸一口气，缓缓软下来。
风吹过，浑身凉嗖嗖的，她竟然浑身都湿透了！
项柒又歇了一会，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才又站起。
先不管之前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今日她的目标很明确，而且她有强烈的直觉，可能一会儿还会有什么发现。
经历了刚刚那一幕，项柒更加小心，连脚下都仔细看清楚了才会落脚，那抬脚落下的姿态，像一只夜色之中狩猎的小豹子，小心翼翼，谨慎警惕。
她通身黑色，只有双眼是最明亮的所在。
乱葬岗虽大，但是在项柒的细心探查之下，也马上就要到了尽头。
项柒一无所获。
她想松口气，这里没有，说明小乞丐可能活着的几率就会很大。
可是如果这里没有，那小乞丐势必会更加谨慎，那再想遇见他的可能性就会更小。
项柒摇摇头，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只要是小乞丐还活着，总会有机会。
还有一小段就结束了，项柒打起最后的精神，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又一声声音响起，极轻，如果她不是全神贯注，根本发现不了。
项柒汗毛突然炸起，刚刚风干的衣物瞬间被汗湿。
她竟然感受到了害怕，那是一种生物自我保护的直觉的害怕，直觉的战栗。
项柒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过去。
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的尸山上！
他此时面向项柒而立，月亮就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剪影刻画得极其清楚！
他的身上还扛着一具身体。
他在看着她！
他明显发现了她！
而且可能早就发现了她！
项柒僵硬着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冷汗几乎成线，滴滴滑落。
那身影静了一会，像是看了项柒一会儿，之后竟没有别的动作，而是把身上的身体放了下来，随后一闪身，消失了。
月光明亮，尸山上空空如也，刚刚那一幕像是项柒的臆想。
又过了片刻，项柒才回过神来，她蹲下，大口地吸气，刚刚她甚至忘了呼吸！
那几乎是来自灵魂的战栗，甚至是来自心底的恐惧。
项柒想转头就跑，但是腿已经软了，她管不了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喘息了很久，项柒终于缓过来，这时她又不想走了。
过了那阵害怕，她慢慢想清楚，刚刚那个人放下了一具身体，而且是在她面前，好像是在故意告诉她，快过来看吧，我放下了一具尸体。
那个人就是故意的。
既然人家邀请你去看……
项柒又鼓足了勇气，一跃跳到刚刚那个人影的所在。
那里果然有一具尸身，是一个小孩子，衣衫褴褛，身体瘦弱，双目紧闭！
不正是一个小乞丐！
项柒眨眨眼，轻吐气，伸手小心去探他的鼻息。
有气流，很轻，他果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