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夜深露重。
最适赶路。
重林掩护下，罗莎琳德率领三支小队的人手，赶往凯尔文与杭云心最后现身的地方。
据可靠情报源表示，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最开始，几支小队恰巧一起降落的高山旁。
如果【门】真的在这里……那他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想到有可能耽误二皇子的大业，罗莎琳德心下更为紧张：“动作轻点，不要引起旁人注意。”
“是吗，要旁人不注意什么？”
谁人薄凉的声音，在罗莎琳德背后响起，引得她浑身一颤。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发现原本跟随着她的人手全都不见，唯有谁人的身影在夜间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是你？”
龙芜友善一笑：“你好，罗莎琳德小姐。初次见面，我是鲁法星的龙芜。”
“我知道你，那个在通讯器里拒绝了结盟的人。”
罗莎莉亚淡淡开口，眼神不善地望向龙芜：“如今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打算再躲躲藏藏下去了吗？”
“我躲躲藏藏什么？”
龙芜莞尔一笑：“倒是你……在悄悄找什么呢？如果你找不到东西很着急的话，不妨让我来祝你一臂之力？”
罗莎琳德沉默着与龙芜拉开距离，显然不想和她发生交际。
龙芜倒是不在乎这个，她本来就只是来罗莎琳德面前刷个脸，眼下刷脸完成，她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好吧，看来你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那么，回见。”
恍若她悄无声息地来，现在她又悄无声息地走。雾涌起又散去，只剩下罗莎琳德警惕地望向无边际的黑暗。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竖瞳。
很难描述，当一个人被这样的眼睛注视时，会生出怎样的恐惧。夜风沙沙作响，人类和巨兽无声地对视，而罗莎琳德背后冷汗涔涔。
被祂这般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仿佛连亘古流淌的时间都停止了前行，既定的命运轨迹在祂的眼中平铺、延展，一点点讲述着被注视者无所遁形的过往。
那一刻，罗莎琳德心间的恐惧到达了顶峰。
凯尔文和杭云心的所见是真的，二皇子让她找的东西也是真的，那些家伙的实验成果……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意识中。
罗莎琳德颤抖着双手，从某个隐秘的空间钮中，取出一个光脑。
作为比赛场地的荒星实施了封闭式管理，只允许每支小队的微型悬浮摄像机和紧急求助装置向外传递信息，可龙芜看着这个光脑在一阵闪烁后，成功接通了。
光脑另一端，是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喂。”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是我，殿下。【凶兽】出现了。是否要按照原计划，取得【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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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凶兽】计划？”
雪莱·布洛姆菲尔德咳嗽连连，引来了不远处狱卒的警告：“2475号，动静别这么大。”
“抱歉，抱歉。”
男人弓起身子，来压抑喉间的痒意，好不容易才望向希尔维斯特：“真有趣，突然问我这个？”
希尔维斯特眯起眸子：“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舅舅。”
雪莱却摇头：“别着急，别着急，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计划的？”
希尔维斯特敛眸：“……从我自己身上。”
从他自己的反常体质，从龙芜昔日的只言片语，从司言讲述的诡异故事，从他亲生父亲的诡异态度中，他渐渐猜到了许多。
“很可惜，希尔，太聪明的孩子，通常不会得到大人的喜爱。”
雪莱藏在乱发下的眼睛亮得吓人：“但是没关系，我是一个奇怪的大人，因此我愿意为你讲一个虚构的故事。从哪里开始讲好呢……得从宇宙大迁徙开始讲。”
“让我考考你，希尔，在宇宙大迁徙中发生了什么？”
希尔维斯特面无表情地回答：“除了兽人的灭亡和虫族的泛滥外，什么都没发生。”
“半对半错吧。先生，可以再帮我拿一杯水吗？”
杯中水浑浊如泥沙，雪莱却视若无睹，一仰而尽后便挥退狱卒，完全看不出昔日帝国科学院首席的模样：“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个意外诞生了——穿行于整片宇宙的人类，弄丢了自己最开始的家园。”
“最开始的家园，孕育了人类生命的家园，在宇宙风暴的摧残下，居然也会不知所踪。”
雪莱嘴角的笑容无比讽刺：“但这个状态，在二十八年前被改变了。”
“那个时候，你就任劳伦斯星的领主。”
希尔维斯特平静地接话：“也许，你一开始的确是想要让那颗星球变得更好的。但是，你在上面发现了什么东西。”
疯子一般的男人哈哈大笑，猛地冲到囚笼前，与希尔维斯特相望：“你真的太聪明了，希尔，聪明得让我有些害怕。但就算是你，肯定也猜不到我在劳伦斯星发现了什么。”
“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我原本只是想要建立一个地下要塞——星球表面尽是空间乱流与沙尘暴，虫族时不时来上门拜访。但伴随着工人们一点一点向下挖……最后挖出来一具尸体。”
“一具庞然大物的尸体。”
雪莱又咳嗽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好了，听我说了这么多，聪明的希尔，你不妨猜一猜，我们挖到的这个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
监狱里有些冷，冷到希尔维斯特的双臂轻轻环抱上小腹、觉察到那个律动的生命时，他才能继续开口：“就是你们在二十五年前，把我绑架之后，向我的身体里注射的东西。”
雪莱的笑意更加张狂：“对了一半。那你知道，祂的本体是什么吗？不用回答，你肯定不知道。希尔，作为你血缘关系上的舅舅，我还是很愿意告诉你真相的。”
“——祂是神兽。我们都当作传说、却未曾想到祂的确曾存活于世的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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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上，阿诺德顿时坐直了身子：“你确定那是【凶兽】？军部不是说这个计划失败了、连观测对象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罗莎琳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殿下，不会错的，这个东西，只要看到祂，没有人会怀疑祂凶兽的身份。祂实在是……太超出人类能够拥有的概念了。”
阿诺德当即立断：“那就按计划进行，一定要成功去到【门】对面的世界。”
“明白，殿下。”
罗莎琳德掐断通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祂仍在安静地注视着。好像没有任何杀意，却让罗莎琳德差点抬不起她颤抖的手。
龙芜眯起眼睛，看着承受着山一般压力的alpha，又拿出一个定制的空间钮。
这帮人身上的好东西真是多，一会都抢走吧。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她看清从那枚空间钮中拿出的东西。
那是一枚铃铛，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银色铃铛，被人类小心翼翼地藏在密闭的匣子中，在此时此刻，轻轻摇摆在龙芜眼前。
罗莎琳德手持铃铛，慢慢地、慢慢地向龙芜靠近：“把【门】展示给我，把【门】展示给我，让我去到曾经，让我去到过往……”
什么玩意？
龙芜很不爽地打了个喷嚏。她实在搞不懂人类都在想什么。目前的情况是，她给那个光脑好有【X】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某个皇室成员的属下手里；
单单是铃铛被他们随便传播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堂堂司命神兽当作是看门的保安呢？
还“把门展示给我”，自己没长眼睛不会找路吗！
龙芜实在是有点生气，见罗莎琳德还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间怒火，一尾巴把人抽飞了。
本来还想看看他们找的【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多少有些晦气。
罗莎琳德被龙芜抽入树丛中，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却还是十分敬业地拿出光脑，奄奄一息地拨通阿诺德：“殿下，失败了。东西没能生效，我反而被【凶兽】打伤了。”
阿诺德：“……换其他人去试，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门】。”
“不行的，殿下。”
罗莎琳德拭去嘴角的鲜血：“【凶兽】只留下了我一个，其他人都不见了。”
话音未落，只见得沉默地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突然缓缓地挪动身躯。
直至挪动到罗莎琳德眼前，并在alpha惊恐的注视中，叼走了她手中的铃铛。
物归原主，龙芜还气哄哄地在通话中的光脑旁打了个喷嚏，让另一端的阿诺德好生体验一下差点聋掉的感觉。
最讨厌这种天天满脑子阴谋诡计的人类了，还是希尔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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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兽。
听到这个词，希尔维斯特的第一反应是龙芜。
不过既然雪莱说的是，挖到了庞然大物的尸体，那么现在还在星系联赛放飞自我活蹦乱跳的龙小姐，显然和那具尸体没有直接的联系。
也有可能是龙小姐的友人之类的……
希尔维斯特开始思考各种情况，雪莱却阴恻恻地开口：“你为什么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我早就做好了可能会碰到各种情况的准备。”
——不就是神兽吗，他肚子里还有一个神兽的崽呢。
“呵。”
雪莱眼中的癫狂更甚：“你可是接受了神兽的力量又活了下来的人，福大命大。”
“我只是一个被你们抓去接受改造的可怜私生子，福大命大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我。”
——他其实还是福大命大的，毕竟他的所有福气都拿来邂逅龙小姐了。
也许是希尔维斯特的反应太过于平淡，激起了雪莱的逆反之心。他越是平淡，雪莱便越是想在自己的好侄子脸上看到近乎于天崩地裂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看来你的确是长大了，说起曾经接受的改造也毫无反应。那我如果告诉你，希尔，你接受的可不是普通神兽的力量，你注定会变成全宇宙的敌人，你还能这么平淡？”
他满怀期待地望向希尔维斯特的脸，只能看到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峰：“……探视时间是不是快结束了？”
“什么探视时间。你就一点不关心你宇宙公敌的身份吗！”
希尔维斯特无奈道：“毕竟舅舅你现在的囚犯身份，我想和你聊聊天都要费上好大力气，上下打点才见得到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都说了吧。”
这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让雪莱心头的怒火更甚：——凭什么？
凭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却只能像一个疯子一样龟缩在监狱里？
“看来你还对神兽没什么概念，那就听好了，希尔。”
雪莱恨恨地开口：“曾经的神，被四只贪婪的兽掠夺了力量。”
【造物神临死前，把祂的力量分给了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只兽。】
龙芜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挖劳伦斯星的沙子。她从星网上学了一招“砂纸烤鱼”，正在摸索阶段。
一边烤鱼一边讲上古秘辛，这种事也只有龙小姐做得出来了。
“四只兽分别掌管命运、福泽、时间，以及生死。他们啃噬着造物神的遗体，妄图让自己超越彼此，成为世上最强。”
【这个能力挺烦的。】
龙芜无奈叹息：【命运线太闪啦，我那会可没有墨镜这种好东西，去生灵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就会眼睛痛。】
“到最后，掌管福泽、时间以及生死的神兽纷纷因内斗而死去，只有司命神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问我的朋友们？有的寻找真爱去了，有的觉得活着太腻味找死去了，还有一个——为了一个人类放弃了他的一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想到那个送给他月下缘的、称呼龙芜为姐姐的少女，希尔维斯特想，雪莱舅舅还挺适合编故事的。
好像什么都讲了，但其实讲的都是错的。
“而即便是司命神兽，也无法抵御被时间洪流推动的人族。祂无法战胜这些祂视若蝼蚁的存在，只能悲惨地迎接死亡。”
希尔维斯特：“……”
他在说什么？他不会想说那具尸体是龙小姐吧？
龙芜的确曾与希尔维斯特谈过神兽与人族。
【他们不信，他们都不信呀！】
龙小姐嗷嗷嗷地啃着烤鱼，语气悲愤：【没人信我，我不就只能下岗了吗？还当什么司命神兽啊！找不到工作这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就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我就从空间乱流里掉到了劳伦斯星。】
雪莱振臂高呼：“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兽又如何！死后依然只能任由尸体被尘埃掩埋，世上再无人知晓祂的存在。当然，这种情况被我改变了！”
他显然已经陷入了癫狂：“我挖掘到了历史的真相！我找到了身死的神兽！即便只有尸体，也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希尔维斯特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看雪莱这么信誓旦旦、那具尸体就是司命神兽的模样，再联想到龙小姐嘎嘎炫烤鱼嘎嘎收小弟嘎嘎承包鱼塘的模样，他就再也忍不住笑意了。
真是霸总人在比赛坐，死亡谣言天上来啊。
雪莱的笑声戛然而止：“……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希尔维斯特摇头，努力憋住笑意：“不，那还是有点惊讶的，毕竟你找到了那么厉害的存在。”
要是他没有遭人陷害掉到劳伦斯星，要是他没有意外被龙小姐捡回家，要是他没有真心相待龙小姐——自然也无法以朋友的身份，听她讲许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故事。
那样的话，他也许对雪莱陈述的“真相”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现在，他只觉得雪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一个笑话。
他想龙小姐了，肚子里的崽子想妈妈了。
好像没有继续听雪莱发疯的必要，不如早日回家看龙小姐比赛。
希尔维斯特站起身来：“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舅舅休息了。您还是继续在您的小家里，继续努力活下去吧。”
雪莱不满道：“你这就要走？我还没告诉你，我是怎么在你身上做实验的呢。希尔，你是唯一承载了司命神兽力量的人类。等你的天赋尽数显现，你是逃不掉的。”
比起这种事情，他现在更想搞到兽人族的孵蛋器。至于承载了司命神兽的力量这点——嗯，他的确承载过龙小姐，承载的好像不算力量？好像也能算力量。
总之的确承载过，没必要这么严谨。
希尔维斯特低笑：“那种事情？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再见了，舅舅。”
他转身离去，雪莱却抓住囚笼大声嘶吼：“等等！二皇子在找你！”
希尔维斯特脚步一顿：“……找我？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雪莱不怀好意地笑了：“我是怎么知道的？希尔，所有人都想找你。你是钥匙，你也是门。”
“你是通往司命神兽的唯一渠道。你说，他们怎么会不想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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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芜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前方滚滚而来的黄沙。
“……啊？我怎么回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