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龙芜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她明明上一秒还在星系联赛的赛场中，苦巴巴地思念希尔维斯特；下一秒，便有阵阵铃音被夜风捎带而来，漆黑夜色在龙芜面前，有如浸入清水的一滴浓墨——
就这般倏地化开了。
面前的一切变形扭曲，她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劳伦斯星。
熟悉的黄沙扑面而来，熟悉的大地皲裂如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龙芜在原地沉思半分钟，才略有些迟疑地迈开步子。
她总归不是深恶么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会突然来到劳伦斯星，至少得看看昔日故人，主动寻找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主动寻找能够回去的方法。
还有一群小弟们嗷嗷待哺、等她并肩作战呢。
龙芜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劳伦斯星熟人名单中扒拉一番，决定先去找找那个卖鱼的。
也是希尔维斯特曾经的洽谈对象，布朗·埃尔罗。
龙芜离开劳伦斯星一个多月的时间，这颗曾经赫赫有名的流浪者之星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街头巷尾的垃圾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标语明显的警告牌；遍布聚居地的灰色交易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然破破烂烂、但的确看得出是认真在维持秩序的商铺。
作为曾经的原住民，龙芜也被劳伦斯在短时间内的巨大变化惊到了。她迷路好几次，最后居然是在领主宅邸找到了布朗。
看到这位昔日的劳伦斯星第一街溜子，布朗瞬间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龙芜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布朗现在没有功夫搭理她：“那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现在的劳伦斯星在致力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是你乱来打扰了我们，你的同伴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的。”
“我的同伴？”
龙芜愣了一下：“我的什么同伴，希尔？”
布朗眯起眼睛：“瞧你这样子……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龙芜理直气壮，“他是天上天下第一杰克苏。”
嗯，是非常熟悉的劳伦斯星第一街溜子气人的味道。不过龙芜还不知道希尔维斯特的真实身份，这倒是让布朗有几分幸灾乐祸。
看到这两个祸祸了他的家伙吃瘪，他就高兴。
“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就别来坏事。”
布朗不咸不淡地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却被龙芜一把扣住命门，动弹不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他要做的事情，就没有我不能看的。”
“是吗？”
布朗若有所思，重新打量起面前的alpha来。确实，若是要说姿色，龙芜的确是星际中拔尖的，会被皇太子看上也很正常，但他觉得他还是需要确认一下：“你和他在一起了？”
龙芜一言难尽地望向布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在一起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你不能看的？”
龙芜理直气壮：“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关系特别特别好的那种朋友！”
呵呵，朋友。布朗心下冷笑，懒得再管这两个自欺欺人的家伙，只是对龙芜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他要做的事情你都有知晓的权利。要是日后他追责起来，我可是要把你推出来的。”
他拿出一顶头盔：“带上，我们要去的地方深入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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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希尔维斯特无视雪莱愤恨的眼神，只是平淡开口：“但我想，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如今你把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成是什么渠道，实在是有些过了吧？”
“你为什么不能是呢？”
雪莱欣赏着他的表情：“希尔，渠道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可以是一个象征、一段思绪。当这个渠道的存在为神兽所感知的时候，渠道自然会发挥相应的作用。”
“也许，有人手里拿着门钥匙想起了你，她就会去到旁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希尔维斯特安静地看向雪莱。
气氛一时几近凝固，笼外人却突然开口：“所以，你并不知道【凶兽计划】。”
他的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怜悯与轻嘲：“也是，你都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军部的最新动向呢？”
雪莱的笑容，彻彻底底地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希尔维斯特却完全不想再搭理他，转身便离开了监狱。
他想龙小姐了。
谁知等他回到家中，见到的却是惊慌失措的阿瑞斯：“不好了主人！”
希尔维斯特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有三件事情同时发生了，首先是龙小姐那边。”
阿瑞斯调取了之前的星系联赛录像：“你看，龙小姐那边现在是晚上，但是在这个坐标点突然出现了一阵奇怪的能量波动。波动结束后，我找到了所有人的踪迹，却始终没发现龙小姐在哪里。”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遭到意外。
希尔维斯特抿唇，安慰阿瑞斯，也安慰他自己：“……没事，那可是龙芜，天塌下来她都不会有事的。第二件事情呢？”
阿瑞斯投影出一副布阵图：“二皇子携第三军强攻莫尔星系，时间是五分钟前，目前还没打听到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地……就，呃，造反了。”
在阿提奥帝国，虽然皇子配备军团是合情合理的，但一旦出现皇子率领兵团攻打帝国领土的情况，就会将其默认为造反。
希尔维斯特见过蠢货，但阿诺德这般让他大开眼界的蠢货，他还是第一次见：“最后一件事情呢？”
“最后一件事情，关系到您的母族，布洛姆菲尔德家族。半小时前，布洛姆菲尔德家族宣布在军部拿下了二分之一席位，家主将成为新的军部首席。”
“但是他们报上去的家主人选……是您，主人。现在，您是帝国的军部首席了。”
希尔维斯特久久没有回答，恍如一尊被定在原地的雕塑。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淌，忐忑不安的阿瑞斯终于听到了希尔维斯特的声音。
“……那就让老家伙们动动手，把阿诺德叫回来。稍稍让军部利用我一下，倒也没什么。”
他抬眼，又是阿提奥帝国历史上最年轻、最优秀的皇太子，锐利得有如即将出鞘的长剑：“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对莫尔星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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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持续下行，下行，还是下行。
龙芜等得花都谢了：“怎么还没到啊？”
布朗老神在在：“别急，快了。”
龙芜抓狂：“你半小时前也是这么说的！”
“别急，这次是真快了。你就不觉得冷吗？”布朗为自己披上一件厚外套，“距离地心越近反而越冷……不管来这里几次我都觉得奇怪。喏，这下真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布朗带着龙芜步入一个奇异的冰雪世界。
放眼望去，所见皆是散发着盈盈蓝光的冰棱，在厚重的冰层下，龙芜听到了某个未知存在绵长悠远的呼吸。
她难以置信地向声源处望去——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布朗在一旁补充：“地下三百千米的地方，不是岩浆而是冰层，很神奇吧？更神奇的是，这些东西明明只是冰而已，我们的工具却很难将其砸碎，只能每天一点一点慢慢推进。哎，也不知道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龙芜：“退后。”
布朗一怔：“什么退后……喂，看你这样子，你不会想要动手捶冰吧？别开玩笑了，这个冰是很硬……啊？”
他目瞪口呆地望向龙芜，和龙芜身前早已碎成一地冰渣的冰川：“你力气这么大？”
见龙芜还要一拳拳打下去，他连忙挥退附近的工作人员：“先别打了，先别打了，我真怕你一拳把这下面的冰层打穿，到时候咱们都死在这里。你好歹给我点准备时间，让我把其他人都带走。”
龙芜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暂缓了手中的动作。
布朗就当她是默许了，连忙招呼附近的工人坐电梯离开地下。
他还不忘叮嘱龙芜：“如果发现不太对就上去，知道吗？你稍微挖开一部分就可以了。”
劳伦斯星人都知道曾经的第一街溜子强得离谱，让龙芜独自面对这诡异的冰层，布朗非但不担心龙芜的生命安全，还会担心这规模庞大的地下冰层会不会被龙芜一拳一拳接一拳，直接轰得冰渣都不剩。
待旁人尽数撤退，龙芜才缓缓望向冰层。
她想，她的确看到了什么，自零落一地的碎屑间，自蔓延万里的冰川里，自她步入此地后，源源不断地飘入耳中的絮语中，龙芜确定了一件事。
她回家了。
回到她本以为消弭于世间的家中，
万千冰川仿佛有意识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缓缓改变了他们目前的模样，露出掩藏在冰层后的一个小小洞口。
龙芜毫不犹豫地抬脚走入。
两侧黑暗的通道渐渐亮起，无数画面在龙芜身侧一闪而过——那些画面都是希尔维斯特。
她似乎从未认真注视过的希尔维斯特：在劳伦斯星的黄昏与沙尘下，轻轻撑住一把透明的伞；在鲁法星碧波万顷的湖边，为她披上一件轻薄的外套；
在这些她已然习以为常的时刻中，希尔维斯特总是温柔地望向她。
龙芜慢慢停下脚步。
也许是冰层太刺目，也许是流光太晃眼，在她以旁观者的视角再去看希尔维斯特的时候，她总觉得……在希尔维斯特对她的无限包容中，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但，那会是什么呢？
龙芜望向冰层中倒映出的希尔维斯特幻象。
却只在他赤红色的眼底，望见没有尽头的耐心与包容。
她又有些理解不了人类了，理解不了他们那些未曾阐明出口的情感。她想，她还是得继续向前走。
蜿蜒小径在龙芜面前缓缓展开，似是在邀请她走向前方，直至她来到一间巨大的宫殿前。
说这是座宫殿，其实也并不完全像是一座宫殿，它的确有着庄严肃穆的外墙，但当龙芜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却是储物柜中冰冷的仪器，蒙尘的药品，和一个个分隔得泾渭分明的房间。
这幢建筑……莫名给她很眼熟的感觉。
但龙芜一时想不起来，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建筑。
她继续向前走。
细细簌簌的脚步声自侧方传来，龙芜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的存在，一个闪身躲入后方的小房间。
却未曾想到，小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龙芜要是还认不出来，那她就是天上天下第一瞎子了。
她弯下腰来，对孩子轻声说道：“你好？你是希尔维斯特吗？”
他不说话，只是那双略有些浑浊的赤红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龙芜。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龙芜胆大包天，伸出手来捏捏幼年希尔维斯特的脸——老实说，他有些太瘦了，因此捏起脸来手感不是很好：“就算是私生子，你的幼年也应该在帝星……诶不对？”
她突然想起她曾在记忆罐中，见到的希尔维斯特的幼年回忆。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也在希尔维斯特的记忆中，见过与现在相似的一幕？
少年希尔维斯特还在无辜地看向她。
他一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让龙芜调戏小朋友的恶劣之心油然而生。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混账话，便听得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1342号，轮到你了。”
轮到什么了？
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一群面无表情的白大褂缓缓走入，小小的房间内顿时充满肃杀之气。龙芜想也不想，反手将希尔维斯特护在身后：“干什么呢，想从我手里抢人？”
为首的白大褂按下通讯器：“在1342号的房间里发现入侵者，准备绞杀。”
“绞杀？”龙芜冷笑，“那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水平。”
金灿灿的尾巴横扫而过，顿时将这些文文弱弱的白大褂尽数抽飞，眼见着远处有保卫手持武器跑来，龙芜直接抱起希尔维斯特：“小子，安分点，乖乖在我怀里坐好。”
可她没能带着希尔维斯特逃出这间牢笼。
怀中的少年如同劳伦斯星的黄沙一样，从龙芜的指缝间溜走了。而她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形消散在这方天地间，只能任由白大褂们将希尔维斯特带走。
更加刺目的光线袭来，龙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再睁眼，她早已不在那座冰冷的宫殿中。她看到成年的希尔维斯特坐在长清湖畔，面带微笑地看着……看着另一个龙芜。
龙芜满肚子气地接受了旁观者的身份。她现在明白过来，冰层下的东西是一个类似于记忆罐那样的道具，会展示许许多多过往的画面。
可为什么，她看到的画面里全是希尔维斯特？
太奇怪了，龙芜有些抗拒这种让它无法理解的意外。
她叹气，看向自己手中还握着的银铃铛：“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
铃铛安安静静。
“哎，我还想回去打完比赛，然后去找希尔维斯特问个明白呢……啊？”
话音未落，面前的场景又一次扭曲变换。
短短一天时间经历三次，龙芜现在已经能做到内心毫无波澜了。
唯一让她惊讶的点……不如说，是发现“希尔维斯特”这个名字和银铃铛，以诡异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每一次挪移，都是在她持有银铃铛的情况下，心里在想希尔维斯特或者直接喊出他的名字，都会直接产生场景变换的结果。
现在，又要带她去哪里呢？
漆黑的夜色有如蛰伏的凶兽，悄无声息地将龙芜笼罩。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是回到了星系联赛的举办地，无名荒星。
“大姐头！”
巴纳德自不远处的树丛中跑出，面上焦急：“你去哪里了？这都已经是比赛的第二天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吗？龙芜微微一愣，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弗雷德在哪里？”
“在营地旁边，大姐头，你要找他吗？……大姐头？”
望向夜幕中瞬间跑得没影的龙芜，巴纳德满头雾水：“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龙芜一把掀开帐门：“弗雷德！在吗！”
弗雷德正拿着手里的一大把积分牌，笑得牙不见眼：“哎呀，我可真是天才，龙芜不在都能搞到这么多积分牌——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昨天一天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龙芜连拖带拽，直接把一脸懵的弗雷德带到一片僻静的小树林：“我问你个事。”
弗雷德：“什么事啊？”
龙芜：“不是我的事，是我朋友的事情。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朋友的一个朋友经常会很温柔地对待我朋友，我朋友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越来越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对……你怎么看？”
弗雷德稀里糊涂的：“什么我怎么看，什么你的朋友的朋友，太遥远了吧？你找我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
龙芜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你觉得我——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这种情况，和你与安乔的情况类似吗？”
弗雷德眼神微妙：“你喜欢上谁了？还是你觉得谁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