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师恩大过天
碧蓝深空,雪白云海绵延万里。
一青一红两道光影刺破云团,疾冲而上。青色在前,红色紧跟其后,顺着云团相继奔往远空。
“师父!”一黑色光影至上俯冲而下,饶于青光一侧,“可玩够了?我们该走了!”
“这小丫头,平日里傲得很,我得趁现在戳戳她的锐气才行!”
“可她身上有伤!”
“额......忘了!怪道功力大不如从前,罢了,走!”
前后两道光影逐渐拉开距离,红光也越移越慢,随后落在云团上化了人形。
虞堇堇手捂肩膀,两眼盯着那消失于深空中的两道光影,心口剧烈浮动。
方才那青衣人一直将她往天上引,与她纠缠半日,原是在耍她?
“可恶!”
她能感觉得出来,此人修为远在她之上。他若要伤她,应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不仅没有伤她,反倒有这闲工夫来陪她玩?
他究竟是谁?为何来玄灵楼?
想起他将孟小鱼按在门上的场景,她心里跟在打鼓似的,立马掉头回玄灵楼。
须臾,一个硕大的金色铃铛从云海中冉冉升起,铃身上刻有一藏獒,它大张着嘴,上面两颗尖锐的獠牙显得尤为凶悍。
“师父,我若不来,您可是要将牡丹引到天尽头去?”
铃铛上,蜷腿坐着的黑衣人瞥一眼与他同样坐姿、细瞧着手上两排牙齿印的青衣人,摇头叹惋:“您说您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她一般见识!”
“嗯?”青衣人剜他一眼,“那她往日以少欺老,怎不见你说她?”
“有吗?”黑衣人转过头去,底气有些许不足,“除了偏向赤灵妖和蓬莱山,她貌似对谁都一样吧!”
“不对,”青衣人眼光一闪,“你刚刚可是说我老?”
“我可没说您老!那是您老自己说的!”
听他话中满是虚伪,青衣人顿时抽手朝他脑袋拍了一掌:“好你个魁首,早知你如此不敬师父,当年我就应该选那条哈巴狗,让你在人间蹉跎一生!”
“是!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一条狗,自然比不上您那人间的乖徒儿!”叫魁首的黑衣人抬起下巴,忧郁的脸庞对向苍天,“师父您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徒儿已经无所谓了......”
青衣人轻哼一声,笑了笑:“算你有自知之明,还是我那乖徒儿好!他可不会与我斗嘴!”
“是是是......”魁首痴笑,“可师父莫要忘了,人家是有师父的,您觉得待他历劫归来后还会认您这假师父呢?师父与其挖空心思去撬人家徒弟,还不如多花些功夫在自己的真徒弟身上......”
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却没注意到旁边两眼发红的人。
青衣人瞪着那嘴里不停吧啦的人,嘴角扯出一抹诡笑,而眨眼间,那抹笑又消失得了无踪迹。他缓缓打直自己蜷起的腿,朝旁边的黑衣人迅速蹬去。
只听“啊”的一声,魁首顷刻从铃铛上坠落,扑向万里云海。
青衣人满意收回大长腿,并用手掸了掸,阖上双目,嘴角微微扬起。
耳根可算是清净了!
——
虞堇堇回玄灵楼后在老牛房内寻到了孟小鱼。此刻,孟小鱼昏躺在床上,柳承意和老牛立于床侧,在说些什么。
老牛见她来了,默默退后几步。
虞堇堇上前瞧着孟小鱼,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痛苦,反倒更为安详。她心下一松,伸出右手,掌心朝下,在他额上探了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手往上微微一提,眉心渐渐冒起小峰。
本想通过他来探那青衣人的模样,哪曾想,他脑子里根本没有了那段记忆。
她笃定,那青衣人必定来头不小!
老牛见她愁眉紧锁,心下有了判断,扬声道:“方才我已问过柳郎君,那青衣人是郎君的师父。”
“师父?”虞堇堇心下一颤。
老牛思忖小会,继续道:“对,白云山仙师,也是这位仙师让柳郎君持一封牡丹仙子的手书来的玄灵楼。”
“白云山仙师?”虞堇堇望着柳承意,眸中覆上一层厉色,质问他,“他是你师父?”
柳承意眼眸微垂,看着她,想着师父说的话,他眸色渐深,随性嗯了声。
“嗯?”虞堇堇苦笑,向他走近,“师父尚在,你怎能认别人作了师父?”
柳承意怔住,虽不知她是何意,但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便觉得事有蹊跷。
她步步上前,眼看就要贴上来,他忙以臂挡之:“你这是何意?”
虞堇堇一咬牙关,他是蓬莱的大弟子,师父将蓬莱交予他手,对他极为信任,更是从未苛待过他,他怎能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地“嗯”那一声。
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怎能背弃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师父,转身便认了别人作师父?
一场师恩大过天,换师父这种事她不允许发生,即便他现在只是大师兄转世,那也不可以!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忿忿道:“那仙师不是你师父,你在人间也不可以有师父,白云山是吧?我们现在便去白云山,与那仙师断绝师徒关系!”
她拉起柳承意的手:“走!”
刚走一两步,哪知柳承意一个反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只臂弯往后一使劲,她便被他手上的一股力量带回了原地。
“虞堇堇,”他斜下侧头,黑眸深邃,“你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吗?可是那伤划到了脑子,给烧糊涂了?白云山仙师对我才有教养之恩,你何以认为我会听你的话,与我恩师断绝关系?”
虞堇堇哪里听得这话,刚刚酝酿了一腔的恼恨悉数形于脸上。在她眼里,师父高于一切,哪里还管得了他大师兄转世的身份。
她眼梢微红,从斜挎包里摸出鉴灵镜,逐渐暴走:“那我今日便替师父收拾收拾你这不孝徒!”
柳承意勾嘴一笑:“好啊!就等你这句话。”
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让师父说出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之类的话!
眼瞧着就要打起来,老牛疾步挡在两人中间:“二位都先消消气,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不妨坐下来好生商量商量,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千万莫要伤了和气。何况玄灵楼年陈久远,可经不住您二位这样打!”
是真经不住!
老牛拍拍柳承意肩膀,也朝虞堇堇使眼色。
虞堇堇自然明白老牛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过于激动。可她认为,不管他当下是临枫还是柳承意,都只能有玄屿一个师父。为免师父伤心,他必须和那仙师断得彻底,不然这事没得商量!
“你不去?”
她压下火气,一脸侃然正色。
柳承意眯起眼睛,几乎玩味地看着她:“我为何要去?”
“好,”虞堇堇收回鉴灵镜,朝他僵硬一笑,“你不去,我去!”
何况那手书的事,总得有个说法!
两人四目相撞,似有敌意。
“堇堇?”白歌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原来你在这,害我找了半天!”
里屋三人齐齐看向他。
“你快去瞧瞧那小童,方才他突然口吐白沫,只说要见你!”
听后,虞堇堇脸色一换,眸底变得忧郁了些许,勉强压下心中愤怒,道:“老牛,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
——
方方正正的小屋内,那小童坐在地面,上身被绳子捆在立柱上,脑袋低垂胸前,蓝色衣衫上还沾有许多白色斑点。
虞堇堇给他松开绳子,扶着他肉肉的小脸蛋,轻声唤他:“小宝,醒醒......”
没多会,他的八字眉往上一挑,眼皮缓缓拉开。
虞堇堇瞳孔微张,脸色讶然。
从他眼里,她似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东西。
人的一生,或悲或喜,或酸或甜,而他更多的是一种经历了大起大落、沧桑巨变后难以释怀的无奈,这种无奈犹如大树盘根,越长越多,越伸越长,直至再难拔除!以致身心受挫,喟叹人世无常,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
可他看起来不过一个五岁孩童,尚未被人世的七情六欲所侵蚀,如何会有这般深沉的东西?
“仙子......”
声音喑哑,却依旧软软糯糯。她能听出来,里面还夹杂了些许悔恨、惋惜以及愧疚。
她嘴唇微张,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是......小彩蕈?”
一股热泪登时从他煞白的脸上滑落,他嘴边的肉随着嘴皮的颤动开始一起一伏。
“仙子......您,竟还记得我!”
虞堇堇松开他的下颚,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努力抬手擦去嘴角白沫,敛起愁容,朝她一笑。
“我从未忘记过仙子的话,要帮助那些迷路的小妖找回家的路!以前,我确实有办到,可如今,回家的路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消失殆尽,我再也帮不了他们了!我......我愧对仙子。”
他上半身缓缓往前倾,朝虞堇堇鞠上一躬:“小彩蕈自知罪孽深重,本无颜再面见仙子,只因有些事情还需得向仙子禀明,才敢厚着脸皮求见仙子。小彩蕈不求仙子原谅,但求仙子一定将我接下来的话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