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二）
虞堇堇被这四方逐渐加强的力量拉拽，身体袭来阵阵痛感，她咬牙，努力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可做的所有尝试除了加大她的痛苦之外，毫无用处。
“确实没什么本事！”
上方，言语戏谑，进而响起的回声直捣虞堇堇心脏。虽之前的话里有些夸大的成分在，但被一只恶灵这样说，她心里总归过不去。
不甘在心间翻腾，也将她的好胜心激发了出来。
她握掌成拳，闭目念起口诀。顷刻，腰间乾坤袋里跑出来许多发光之物。
“悦菱纱，五雷珠，天弈神弓，洛月奴......”
念到洛月奴时她眉头一皱，千年前她可是向临枫师兄放出狠话，此生不再动剑的，若要动剑便要学小狗叫，跪求他的原谅。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怎生如此幼稚！
年少不懂事啊！一时意气算什么，多学些本事才是硬道理。
可眼下囊中的法器也只有这洛月奴能派上用场。
好吧，小狗就小狗：“就你了！”
她尝试以念御剑，洛月奴竟意外地斩断了臂上藤蔓，随后她忙并拢手掌施起手诀。顷刻，洛月奴挽起剑花，凌空腾跃两下之后直奔上头的恶灵而去。
罚站看海棠练剑，也不是白看的，有些好看的剑诀她还是走了心的。
只不过，剑被一团黑气挡了去，怨灵仍以人形之态好好地立在上空。
虞堇堇再次御剑，斩去脚上藤蔓和腰下托举自己的曼珠沙华，轻身落于花丛间。
她环顾四面才注意到，围绕她的黑气旋涡色退气消，而那株被斩去花朵的曼珠沙华竟从仅剩的半段花茎处涌出许多乌黑液体。
“什么东西？”她小心走近。
是血，乌黑的血。
这花怎么会流血？
想着想着，背上猝然作痛，她反身寻找祸首，是两团密集的黑气。
而此刻，这片天地竟意外亮堂了许多。
为什么？
她愣了愣，随即得出一种可能性——那血的问题。
为证实心中所想，她立刻催动鉴灵镜，召唤极白之灵。
不多时，一个巴掌大的小白团子冒出镜面，刺白的身体圆滚滚的，探出来的脑袋大大的，看似不协调却可爱得紧。它不分五指的细手扶着镜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虞堇堇：“有好吃的吗？”
声音甜甜嫩嫩，虞堇堇粲然一笑，忙给指了指那冒血的曼珠沙华：“那儿，管够！”
小东西黑黑的大眼珠看着花茎冒出的血，捂肚咯咯笑起来：“啊呀呀，我的血，等等我～”
说完，它手臂以二化六，六只小白手在背后呼呼旋转，带着它漂移过去。
它抱着半段花茎，打开小嘴，大口大口吸起来。
“住嘴！”怨灵怒声咆哮，朝这处猛力打来一团团黑气，“给我住嘴......”
虞堇堇施法唤出法阵，将黑气拦截。
这下该怨灵慌了，虞堇堇想这血与他应有莫大关系，故意笑问:“我让它喝点血，你这么紧张干嘛?”
“让它住嘴！”怨灵气势不如先前，身上的黑色似在融化，淡了许多。
“我要的东西呢？”
“我......给你，快让它住嘴！”
虞堇堇朝他张手，声音坚定:“你先给我！”
怨灵大喘几口气，随后将手伸进身体，在胸腔内取出一有淡淡光圈的东西:“让它停下，我给你。”
是芍药花灵，虞堇堇欣慰笑道:“好！”
可当她再看向花茎时，那处已不见任何血迹，就连极白之灵的影子也没见着。
“小白球?跑哪去了？”
她摇了摇粗壮的花茎，迷惑地往空洞内里瞧去。里处，幽暗的狭小空间里有两只小白脚在晃动。
那白的发亮的小东西正蹬着它的小短腿，铆劲往里钻呢！
虞堇堇半瞌眼皮:“出来！”
小东西一门心思填饱自己嘴巴，哪里肯听她的话，小手往前刨了刨，一个劲儿往里面钻，没多会就刨到了地下。
许是太久没唤它出来了，这股劲儿，跟饿死鬼投胎不相上下。
“啊～”
怨灵那处，传来一声哀嚎。
“求你，让它停下！”
态度一个大反转，虞堇堇一脸诧异。
此刻，那怨灵以黑气聚起的身体已经由黑换了灰，连芍药的花灵也快拿不稳，手抖动两下后花灵掉落，虞堇堇忙将其接下，捧在手心。
一朵芍药花，发着淡淡的光。
她欣然自喜，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芍药有救了！
“救我......”
声音嘶哑，带着渴求。
虞堇堇收好花灵，昂首问他：“你怎么了？”
“血......它在吸我的血！”
虞堇堇柳眉微蹙：“曼珠沙华里的血是你的？”
“曼珠沙华吸了我的血，我......我是被它困在这里的！”他灰色的身体仍在苦苦挣扎，说话都显得费力，“帮帮我......我不想消失！”
虞堇堇若有所思，灵婆说曼珠沙华的黑化缘于一名书生，难不成这怨灵真是那书生？
救还是不救？
他刚刚还想杀自己来着，那般凶恶之态，她甚是不喜。
可是，那书生的故事有首无尾，她心里总归是好奇的。
“救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好......”怨灵一口应下。
“你是谁？生前做什么的？”
“白一鸣，书生。”
果然，虞堇堇点点头，又问：“好好的书生如何成了怨灵？”
上空，哀嚎蓦地换了嘶吼：“我赴京赶考，本以为中榜后能风光地迎娶嬛过门。可那群恶棍竟将嬛贱卖至淫楼那污秽之地，我不甘，我去找他们报仇、找官府评理，可他们却沆瀣一气将我谋害。不知不觉我飘来了忘川，等嬛百年......没有等到！我去人间找她，而她呢？白日粉面陪郎侧......夜里红帐入君怀......”
他提声笑着，笑声冷涔涔的，听得瘆人。
虞堇堇眼底闪过诧色，立即发现不对劲：“你在忘川等了百年，那么她应是一百多岁，如何会......”
还未说完，她便被一声长笑打断。
“是我没用，哪怕早一点去看她也不至于此！是我太懦弱，我不敢逃出冥界，不敢去阴司受审，更不敢用我们祈愿的来世做赌注。”
虞堇堇以为他是恨那个叫嬛的姑娘，不想他却激动得说出这些话，遂问：“嬛发生了何事？”
“死了......早就死了，我死后不久她便自杀了。”
“自杀？可自杀魂游七日后也是要来冥界的啊！”
“可她没来，百年之后我去找她才知，有一只法力高深的女鬼不仅占了她的身体，还......还烧了她的灵魂......我等了她这么久，她......她根本就来不了啊！你知道吗？她根本就来不了......”
他嘶吼声猛然停下，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虞堇堇这才发现那灰色人身已经接近透明。她什么也没想，只知道得救他。
她掐起手诀，唤醒悦菱纱。
半空中，一条轻轻柔柔的紫色纱巾至她手心而过，飘至花茎内里。
须臾，悦菱纱提着一只乌漆漆的小东西回到虞堇堇手臂旁边，而虞堇堇见之第一反应便是一掌拍开它。
“哎哟～”
那黑得跟炭似的小东西摔在了地上，悦菱纱则回了乾坤袋。
小东西揉揉被摔疼的屁股后跟没事似的懒懒地翻个身，把脸朝上，一手按着比原先大了好几倍的肚皮，一手含在嘴里，阖眼回味着方才酣畅淋漓的美味。
尝试了几次也爬不起来，像喝大了的酒鬼一般。
虞堇堇嫌弃地掠过它，望着半空中那具透明的身体：“你可有好些？”
怨灵没有回答她，继续道：“我私逃出冥界，会被审判、会入牢笼。可我不想我也不能，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的嬛报仇。灵婆说曼珠沙华能唤醒人的记忆，嗯......”他诡然笑着，点头如捣蒜，“我吃了......我吃了我就不会忘记我的仇了，可万万没想到，曼珠沙华把我带到了这个鬼地方，害我成了这般模样，我既出不去，更离不开这里。我......恨，我恨呐！”
“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虞堇堇问。
“我不知道，但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报仇。”
“可你都被困在这了，怎么报仇？即使你能出去，人间之大，你又去哪里找她？”
“我可以出去的，只要鬼契期限一到，我就能由怨灵生出新的灵魂，然后离开这里，找机会逃出冥界。”
“鬼契？”虞堇堇疑惑，“你是怨气结成的怨灵，如何能结鬼契？”
“是曼珠沙华，可通过它的汁液与立契双方的血来完成。我虽为曼珠沙华吃掉了灵魂，但血还在它体内，契主人划血立誓便好。”
听到这，虞堇堇心尖一颤：“那你主人是？”
“芍药，不过她真身是花妖，需要取出花灵真正入了冥界才可以。”
虞堇堇侧头，咽了咽喉咙，许久才道：“期限是多久？”
“等她历完这一世。”
虞堇堇长睫一颤，心里生出一阵恐慌。刚刚，芍药花灵光色微弱，若历完这一世，花灵都已经没光了吧，没有光的花灵要来何用？
真如灵婆所言，若她不来或者来晚一些，芍药真的就只有一世可活！
“图什么啊？”她放声喊道。
“记忆，这是曼珠沙华唯一能给她的东西。转世为人之后是不会有记忆的，而这一世，她有！”
听后，虞堇堇险些没站稳，她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有记忆？所有的记忆？”
“嗯！”怨灵沉默须臾，道：“五百年了，谁也不敢来这，都怕曼珠沙华吃了他们的灵魂。可你和芍药不一样，你们不是冥界的。五百年，我在这被困了五百年，漫长的孤寂与等待中，是芍药让我看见了希望。你是她师妹，故而我才说这些。”
“你怎知我是她师妹？”
“她向我提起过你，还说......若有一日你来了此地，让我告诉你，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悔！只是没想到不到二十年你就来了，直到你护她花灵我才看出来！”
“你说她知道我会来？”
“嗯。”怨灵怒音消失，脾气好了许多。
虞堇堇双手叉腰，都快气哭了。
所以芍药是想以这种方式来道别吗？那如果自己没来呢？如果来晚一些，等她历完时芸这一世，怨灵生了新的灵魂逃出去报仇了呢？
谁来告诉自己？
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死讯，永远都在寻人的路上？
虞堇堇沉着脸，心口一起一伏。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一世的时芸是有芍药记忆的。
有芍药记忆啊！
脑袋里面嗡嗡的，怨气在心间沸腾翻涌，此刻她唯一的想法是回玄灵楼问问时芸，芍药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