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侠士
人来人往的街市，吆喝叫卖声不绝。
小宝从小摊上抓起一只脸颊两点红的带笑瓷娃娃，仰头望着上方的眼睛：“小鱼哥哥，小宝要这个！”
提了满满一篮菜的孟小鱼瞅了瞅手里仅剩的五个铜板，老牛走后，柳承意就把楼中的账务大权交给了白歌。而他找白歌拿钱买菜时，白歌一只不宽裕的手是抖了又抖。他为了省些钱给师父买补药，这一篮子菜还是他厚着脸皮同人磨了许久的嘴皮子才得了些蔫答答的。
“小鱼哥哥~”小宝可怜巴巴地摇着他的袖子。
“不行！”孟小鱼一口回绝。
一个瓷娃娃哪里比得上师父的身体重要！
小宝哼一声，甩开他的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小腿来回伸缩，放声哭闹起来：“我要我就要，你不买，我就不走了......呜呜......”
四周行人闻声，纷纷驻足，将两人包围其中。
孟小鱼心中万般后悔，悔向柳承意求情，带小宝出来见了新鲜。眼下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都指着他说不是，吝啬抠门、亏了小孩啥的。
虽有不好的声音，但他心之坚定，并未动摇。怕人认出，他挡了挡脸，蹲在小宝身前耐心地说：“这些是给我师父买药的，下次省出来的再给你买，好不好？”
一听师父二字，小宝立时一愣，停止哭闹，泄气地点了点头。
孟小鱼没曾想他会如此听话，便欣慰地拉他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尘，刮了刮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哄着。
走出人群，小宝问孟小鱼：“玄灵楼都听仙子的话吗？”
孟小鱼点点头：“不过仙子经常不在，目前都听柳郎君安排。”
“仙子不在？”小宝近乎惊愕地望着他，“那虞姐姐是谁？”
“我师父啊！”孟小鱼笑着往前走。
小宝抱着双臂，眯眼盯着前面的大高个，一副看笨蛋的表情，小嘴咕唧咕唧：“个子高却没个眼力劲儿，把师父当妖怪，还不如我呢！”
随即，他换上笑脸，跑去抓住孟小鱼的手，边走边说：“小鱼哥哥，你怕柳大哥哥多一些还是虞姐姐多一些呀？”
未等孟小鱼开口，他便自答起来：“柳大哥哥是严厉了些，但楼中是以仙子为尊的，他也得听仙子的话，那么应该还是虞姐姐厉害些吧！”他笑嘻嘻地望着孟小鱼，“虞姐姐既收你为徒，那么也一定会收我为徒的吧！”
收他为徒？
孟小鱼瞬时撒开他的手：“不会！”
“会会会，就会！”小宝双手叉腰。
“不会不会不会......”孟小鱼也不甘示弱。
“做她徒弟有什么好，不如来做我徒弟？”
身后，传来一道女子阴柔的声音。
孟小鱼脸颊立时紧绷，通过眼角余光往后一瞥。
是她，那个讨厌鬼！
他心中咚咚直跳，愣了片刻便一把抓起小宝的手往前跑。小宝似察觉到危险，踉跄几步，摔倒了也能自己爬起来，跟着孟小鱼一股脑地往人堆里面钻。
然而哪里逃得过暮音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她起唇淡淡一笑：“圣球没找到，将你这头肥羊抓回去也能将功补过了！”
很快，她以移形换影的速度站在了两人身前：“我有这么吓人么？”
孟小鱼驻足，用手遮住半脸，知道她的目标是自己，便推一把小宝，让他快跑。暮音瞥了一眼他旁边的小孩，狭长丹凤眼立时一亮：“哟，还活着呢！她的血果真是个宝贝！看在以前你助我的份上，我今日可以不杀你，快跑吧！”
“走啊！”孟小鱼又推了推小宝。
小宝打闪的双腿才跑几步又停下来，环视周遭懵圈的一群人，脑中顿时来了主意。他大张嘴巴，放出胸中乾坤，仰天大吼了一声“娘”。
声音震响牡丹长街，一时间竟把闹市的喧杂声给比了下去，引得行人驻足流连，就是那隔了几丈远的人也向这方投来了打探的目光。
“你娘早死了！”暮音不以为意地哂笑起来，“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孟小鱼则是瞪大眼睛：这小孩莫不是被吓疯了？
小宝酝酿了片刻，直到眸中泪花涌现，他一个回头，铆足劲儿朝暮音冲去，紧紧抱上她的大腿，大哭大叫起来：“娘，他是人贩子，不要把我卖给他好不好......小宝会做饭、会洗衣服的，娘不要把我卖给他好不好......呜呜......”
娘？
众人立时一惊，面面相觑。
当然被吓到的还有暮音，她万万没想到，这破小孩会来这么一招。她动了动腿，可仍无法挣开他的双手。
“滚......谁是你娘？”
“娘啊！你说过的，小宝是你的乖宝宝、是你的心尖尖，你会永远把小宝捧在手心里面的......”小宝哭得更大声了，“娘啊！小宝以后乖乖的，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卖我好不好，那个人贩子不给小宝饭吃，小宝都饿了三天三夜了。娘啊......他还老爱打人，人高马大的，小宝怕......小宝怕怕......”
孟小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怀疑起了人生。
“真是造孽啊！这当娘的怎么能把孩子卖给人贩子呢？简直枉为人母。”
“可不是嘛，听说东头村的牛二媳妇失踪好些日了也找不见人，那村估摸着是被人贩子给卖了！”
“该死，这人贩子真该死！”
“这妇人也见不得能好到哪里去，心肠可真毒！”
“......”
斥责声一浪接一浪，暮音恨得牙痒痒。若无顾忌，她动一动手便能当即解决所有人。但无奈的是她有，魔族现下是关键时期，不能出任何叉子。这地方人多，出了事定会被盯上。
人群的声音是小宝满意的，他哭闹间隙朝孟小鱼使个眼色。
此刻，孟小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随即将面容大方示人，对暮音说：“小孩是你自己要卖的......钱都给你了，你是要耍赖不成？”
“这......你瞧瞧，可是我看错了，这不那护妖女的小子吗？”
“真真的，是他，面白傅粉的，我屋里那黄脸婆给劲儿地说他好话，那脸化成灰我也认得！”
“被妖女迷疯了吧！竟改行做了人贩子......”
“报官，之前没法治他，现在算是得理了！”
“对，报官！”
随即，三五个男人架起孟小鱼就走。
“站住！”暮音厉声大喊，“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
小宝瞥见，又来了力气，破口大叫：“娘，不要把我卖给人贩子啊！小宝会好好孝顺你的......我的娘啊......我的亲亲娘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暮音逐渐失了理智，她揪起小宝的脸蛋，狠力将他甩出去：“地下见你娘去吧！”
小宝哎哟一声，借势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娘不要小宝了......小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一听这话，多数挺身而出拦住小宝，在旁的也指着暮音，有劝有骂。
这是暮音为数不多受委屈了不能动手的，她咬咬牙，瞪着周遭谩骂的人：“好啊！你们了不起，个个都是大善人，那这鬼孩子你们去养啊！老娘我不奉陪了。”
说完，她迅疾冲出人群，四周观望将孟小鱼抬走的那几个男人。
人声哄闹，经她的话挑拨，街上已哗然一片。但尽管如此，她仍不遗余力地追查孟小鱼。
这口气，怎么也得从他身上挣回来！
寻了几条街，她终于在一条巷子里看见那几名义愤填膺的男人。
“依我看，不如在他脸上划一道口子！”一个男人边说边在孟小鱼脸上比划，“看哪些个小娘子还敢怀春！”
“这主意不错。”另一个男人附和道。
商量一致，男人抽出一把小匕首就要朝那白净的脸上划去。
孟小鱼瞅着眼前的毁容刀，不敢挪动分毫：“你们可想清楚了，青天白日持刀行凶，这是犯法的。”
男人们相互一眼，失声大笑：“臭小子，别忘了，你可是人贩子。”
“我不是人贩子，刚刚那女子是个占人身恶灵，前些日火场一事便是她弄出来的......”
然而，冰冷的刀片拍在脸上，他听见一阵哄笑。
“恶灵......哈哈哈......这小子铁定是被那妖女给玩坏了！”
见说不通，孟小鱼大喊救命。
“别费劲儿了，这处偏僻得很。”
暮音站在高墙之上，对眼底的一幕颇为满意。不用她出手就有人帮她出了心中恶气。
一个字，爽！
正当得意之时，下头飘来一白色残影，在贴近几人后又沿着巷子迅速远去，间隙便消失了。
而那处，几个男人相顾失色。
孟小鱼不见了！
——
城郊一处竹林。
孟小鱼谨慎地看着将自己救下之人，是个中年人，粗布衣衫，外罩着一件不规则的素色连帽披风，额前发丝飘逸，颇有些侠者风范。
见他也在打量自己，孟小鱼忙上前做礼：“多谢侠士相救。”
男人随笑两声：“我这人游走四方，就爱管闲事，甭客气。”
是个打抱不平的游侠！
孟小鱼注意到他身上的一个小包袱，问：“您是初来武镜城？”
男人点头，眉头微蹙：“找人呐！”
“何人？兴许我知道。”孟小鱼殷切地看着他。
“你知道？”男人嗤笑一声，“四季更迭，年又一年，等到新朝换旧朝，人影都没出现。你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哪里会知道？”
“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孟小鱼敛着眉头，“倘若在我有限的十......十八年里，刚好就知道此人呢？”
话也在理，男人终报上一丝侥幸，拿出包袱里的两幅画，朝孟小鱼挑眉一笑：“那你帮我瞧瞧，可认识此人？”
说完，他将其中一副画展开。
一名着了绛红披风的戎装将军立时闯入眼帘。
孟小鱼大惊，贺郎君？
他盯着画中男人，心中犯难。画中人眉眼深邃，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而贺止行却是深情眼，更趋柔和一些。
像也不像！
“哎，拿错了！”男人将另一副画就地推开，“来看，是这副。”
孟小鱼缓缓蹲身，随着画中人的样貌越来越清晰，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
“芍药？”
“你知道她？”男人怔怔地盯着他。
确认了好几遍，那画中女子确是芍药之容。孟小鱼似受了惊吓，僵在原处，不由想这人找芍药的目的。
男人大笑几声，激动地抓着他的肩膀：“说，她在哪儿？芍药在哪儿？”
“你......你找她做什么？”孟小鱼小心问。
“我找了她几百年，快......快带我去找她。”说着，男人眼神因心中激奋而炙热，他摇着孟小鱼肩膀，表情逐渐癫狂。
几......几百年？
孟小鱼有被他吓到，对方莫不是个妖？究竟不知来意，况这男人又是个生人，芍药是他师叔，他自不能轻易与外人道。
他战战兢兢地将画收好：“我好似偶然见过，但忘记是在哪儿见过了？”
男人猛地拍他肩膀：“那就想，一定得想起来！”
孟小鱼心有不安，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找芍药啊？我帮你啊！”
不知何时，暮音已经靠在了不远处的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