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生灵生
虞堇堇四人来到寒冰洞,围着冷意翻飞的冰棺仔细对比着里面的人和贺止行的样貌。只有屈福默默站在一边,有些忧郁。
孟小鱼注意到他:“福叔,不必担心,一会就知道结果了。”
屈福苦笑,他期待结果但也害怕结果。
虞堇堇拿出鉴灵镜:“极白之灵可探人记忆,即便他不是濮阳笙,也能探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随后她施法召唤极白之灵。刹那间,洞内被白光照得透亮,一个刺白的小团子登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极白之灵弯曲着小短腿,两只手拍拍大张的嘴巴,两只手揉揉惺忪睡眼,剩余的两只则揉着它软软的肩膀。呈坐姿飘像虞堇堇:“快说,什么事,我赶着睡觉呢!”
“我想知道他的来历!”虞堇堇指着冰棺。
极白之灵斜斜瞥了一眼,很像样地“哎哟”一声,它捂着自己的小胸腹:“腹内空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孟小鱼猛然明白了什么,他一步上前,举起右手:“喝我的!”
这一举动让余下的三人愣是一惊,洞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而后,孟小鱼十分尴尬地瞅了瞅他们,细声问:“谁有刀啊!”
“惯的!”虞堇堇眯起眼睛,喊孟小鱼回来。
孟小鱼这时可不听话了,他不但没有回去还找到了一件利器——柳承意的剑。
“柳郎君,可否把剑借我一用?”
屈福在旁边暗暗点头:“不愧是仙子的徒弟,够勇!”
柳承意嘴角浮起一个冷笑,他抽出长剑,左手握剑,右手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拉。
鲜红的血从他左手漫出,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移至极白之灵上方,再用力一握,让血汩汩而下,落至极白之灵嗷嗷待哺的嘴巴。
“我的剑只能我来用!”
孟小鱼当即咽了咽喉咙,看柳承意的眼神里满是感动。柳郎君真是面冷心热啊!
屈福默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虞堇堇看着柳承意坚毅的侧脸,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只瞪着那个贪心的小白球。
其实她召极白之灵出来就是为了不以血入镜。眼下适得其反,只得便宜了那极白之灵。
极白之灵也在暗暗观察她的脸色,在到达一定程度前及时刹住了嘴巴:“够了够了,干活咯!”它震动六臂,快速飞到冰棺上面转起了圈圈。每转一圈就会有一圈亮眼的白光滑下,而后落在冰棺上。
时间越久,它就转得越快,划出的光圈也便结成了一片白色壁垒,最终将冰棺包裹起来。
过了约莫半刻钟,那光圈才慢慢褪去。极白之灵垂头丧气地飞回虞堇堇视线上方,六只手排队擦起了眼泪。
虞堇堇心有不耐,问:“他是不是濮阳笙?”
“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极白之灵呜呜哭泣。
这时,余下的几人纷纷把头凑上来:“快说!”
极白之灵抽泣道:“他是濮阳笙,正儿八经的濮阳笙......”
听到这,屈福松了口气,柳承意面无改色。只有虞堇堇和孟小鱼面色凝重,怀疑起了人生。
“难道他的生死簿是假的?”虞堇堇念叨着,“不可能啊!谁没事做一本假的生死簿?难道是那小孩?不不不,他是冥王......但为什么呢?”
“我还没说完呢!”极白之灵返回冰棺,指着里面的人说,“这具身体确实是濮阳笙,但他没有灵魂,只能勉强算作......一个灵,所以他不全是濮阳笙!”
灵?虞堇堇面色一僵。
屈福震惊:“什么意思?灵是什么?”
“我就是灵!”极白之灵拍拍自己,“不过我是天灵,他是地灵。我汲天之灵气,万年化形,有博古通今的本事;而地灵不能自主化形,他们得有宿主。且他们的诞生,天时、地利、仁和三者缺一不可。”
“借尸还魂吗?”孟小鱼怔怔地问。
“比那还不如?某种意义上来说,借尸还魂算是重生。而地灵算是共生,他们借人生还就得承人遗志,故而他们的一生,多为宿主人而活,自己的意识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遗志......我们将军的遗志是......”屈福想起陪将军在军中挥洒血泪的日子,忽而眼泛泪花,“天下安定,家国无虞......”
“那这个地灵是如何诞生的?”柳承意问。
极白之灵抱着两只手臂,沿着棺沿来回走:“三光神水,活死人,肉白骨。地灵诞生的那一日,定有日光、月光、星光三光交汇的天象,被施了三光神水的尸体汲取地之精华,一个地灵便诞生了!”
虞堇堇有些着急:“三光神水怎会用到濮阳笙身上?”
“因为芍药带了一株沾了天光神水的仙草去天蝉山,那仙草恰恰落在了濮阳笙的坟上。且濮阳笙死后被埋的天蝉山时临圣赤水交融,所以他的尸体并未完全腐烂,后来天光神水助他重塑了肉身,这才有了灵。”
天光神水在戒备森严的天尊宫里,滴水难求,芍药如何会有?
虞堇堇记得芍药说过,她想在紫藤姐姐墓前种一株仙草,便从青鸟那儿带了一株仙草去天蝉山,途中遇到魔族,不久灵生便出现救了她。
若是这样,芍药怕是不知,天光神水的事恐怕得问青鸟。但她来不及问青鸟,眼下着急的是灵生,她之前看过灵生,意识在消退,全靠一口气吊着,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若真是孟小鱼说的借尸还魂就好了,那样他和芍药就还有希望。
但是,他只是一个地灵!
“那怎样才能救他?”孟小鱼问。
“宿主人的遗志达成,他早该消散在天地间了。能留着一口气,全是他最后残留的一点意识所致。一个地灵,能有自己独立的意识,我还是第一次见。”极白之灵坐在冰棺上,六只手臂托着大大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个人死了,灵魂尚可入冥界转世轮回。但灵不一样,灵死则灭,从哪来回哪去,而宿主人的尸身也将石化,在大地上永远沉寂。”
“你还是没说怎么救他?”柳承意道。
“灵是救不了的!”虞堇堇眼眸深邃,里面似有一潭死水,“地灵求生全凭自己,若能在完成遗志期间,生出独立于宿主人的意识,并让人记住他,完成遗志后他的寿命便能延长。灵生就属于这种情况,五百年前他能活过来,是因为尚未完成宿主人遗志。而今遗志早已达成,他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在,是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记得他!”
“对对......”屈福颤抖的双手搭上冰棺,激动得眼泪掉下来,“我跟了他几百年,我也一直叫他将军......无数次征战,他用的也是将军的名姓,百姓们也只知道红衣将军叫濮阳笙。只有芍药......只有芍药叫他灵生,只有芍药记得他叫灵生啊!”
看着他哭,孟小鱼的眼睛也红了一圈,他转视虞堇堇:“师父,那灵生怎么办?”
虞堇堇惴惴立着,看着所有人道:“此事不能告诉芍药,一切等过了明日再说!”
说完便转身,匆匆走了。
极白之灵侧头看了一眼棺内的人,叹了口气后钻回了鉴灵镜。随着最后一抹白光被鉴灵镜收入,洞内顿时便暗了下来。孟小鱼手足无措地抱起镜子,也跟着虞堇堇走了。
屈福直起腰身,抬眼看柳承意:“若我没有告诉他濮阳将军的身世,他会不会就能活得更久一些?”
“天地有法则,万物皆有序。他既生,便有他的使命,你阻止不了!”柳承意说完,执剑离去。
屈福再看了一眼棺内,也便慢慢出了寒冰洞。
四人都走了,藏在暗处的芍药这才缓步走出来。他们刚刚太过专注,并未注意到她,但方才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她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挺过来的,只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很痛。洞内寒冰刺骨,却也不及她此刻心痛之万一。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她走向他时决堤,冲刷着她冰冷的面颊。泪水模糊了视线,恰是在暗沉沉的空间里,她仿佛看见了最后一抹阳光与星月相印的光影。
那是她和灵生相遇的傍晚,他沉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却道不出个一二来。她笑了笑,说可以帮他寻找身世,也算还了他的恩情。最后,他也笑了,学着她的样子笑的。
临上中心的台阶时,芍药脚下打滑,瘦弱的身躯“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为什么?”她突然破声大喊,用苍白的手捶着胸口。
“为什么要跳忘川?为什么把灵生说成濮阳笙?为什么……咳咳……”
她一下一下捶打着,情急之中,胸口一下翻涌,刹时便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落在碎裂的冰面上,如花绽放,红如盛火。
是惩罚吧!
罚她的每世轮回都能遇见她以为的灵生,却爱而不得?
罚她在这个时候遇见屈福?
罚她和灵生错过五百年,再遇即是诀别!
她抬起下巴,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冰棺,喊了声“灵生”。
寒意已经入侵肺腑,她努力控制着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慢慢爬上冰棺。
棺内的人正安静的睡着,脸上没有血色,一点也不像个真人。
不过,还是如最初见他的那般,微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朝他笑了笑,失禁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
她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灵生,还记得这个吗?是我们逛花灯节时买的。上面的四个大字‘红衣将军’,是你亲手刻的。下面的两个小字‘灵生’是我起的,也是我刻的。不过我没你刻的好,我让你教我练字,后来我也能赶上你了。”
“这块白玉,在你出事后就丢了。你说巧不巧,它竟被这一世的我给捡到了,你看,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灵生……”
她看着他身上那件完好的红色披风,眼睛弯成月牙:“我问过你,为什么那件红色披风破了好些洞你也要穿着它,我让你扔了你也不肯,你说它对你很重要,那时我生气了,好几天都没有理你。直到我给你做了这件,你才肯将它换下来。”
“后来,你带着它去了战场,我要你把它完整带回来,你说了句‘人在,它在’。也是亲眼看见安定公主送别濮阳将军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虽然有濮阳将军的原因,但我知道,那也是你的意识,也是你对我说的话!我之前还怪你,对不起……”
说着,她翻入冰棺,侧躺在灵生旁边,倦怠的眼皮翻上翻下也仍看着他的睡颜,她提起所有力气去抚他的嘴角,手虽没了知觉,但她记得那种感觉,暖暖的,带着些不算扎手的小胡碴。
“灵生,我记得你……纵使全天下人都把你当做濮阳笙,但我芍药还记得你,永远都记得……只属于我的灵生……”
“灵生,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也说一句好不好?你以前就会陪我聊天,不会让我一个人说的。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不贪心,一句……一句就好!”
“你再不说话,我会睡着的!睡着了……睡着了就不能陪你说话了……”
深深的困倦与疲惫袭来,压得眼皮不断往下……再往下,意识朦胧间,她好似看见灵生的眼皮动了一下,一只手臂划过她的肩膀,她的头似乎也挪到了另一处地方。
那处温暖、熟悉又结实的地方!
出寒冰洞不久后,虞堇堇和柳承意的手环同时发起了淡淡的光。但待找到芍药手环时,他们并没发现芍药,只有贺止行仰趟在冰天雪地里,面色青紫,气急攻心。
虞堇堇只觉大事不好,她第一反应便是返回寒冰洞。柳承意让屈福和孟小鱼将贺止行抬回去,自己也急着去了寒冰洞。
很快两人便到了。视线闪忽间,她和柳承意似看到了什么,急急顿下脚步,不再往前。
寒风凛冽,雪落松枝。
那洞口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形魁伟,将他怀中熟睡的芍药衬得像是一个孩子。他面容整肃,目光黯淡,似乎雪天里的光也无法将他那双幽暗的眼睛照亮。背上的披风翻飞飘扬,红得是那样的耀眼,无形中给人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场!
“他是......灵生!”柳承意愣了愣。
“就差一天......怎么这么傻!”虞堇堇双眼翻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