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血瞳
醒来时,孟小鱼周遭一片猩红,他仔细一看,是血,会流会动的鲜血!它们聚在小槽里,拼凑成了巨大的一个字。
“魔!”
木屋不见了,这是哪儿?其他人呢?
“师父~”
腹上痛感强烈,他用手紧紧按着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又见面了!”
魔字顶头上,显现出一个白衣人。
“暮音,又是你!”他忍着痛处,厉声质问,“我师父她们在哪儿?”
暮音扬起下巴,大笑几声:“对我嚷嚷也没用?这是圣球里面,知道圣球是什么吗?魔族少君重生的地方,我们都跑不了,所有进来的人......都得死......都得为他的重生献祭......”
“你看。”她指指上方。
那是一个像极眼睛的巨大球体,上面爬满血丝,和小宝拿刀刺他时的眼睛很像。
“那是他的眼睛,里面是血瞳,现在还没睁开,等睁开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成为他的祭品。”暮音看着他带血的双手,“小宝的眼睛便是被他控制的。而你要找的人呢,都在这个字下面。”
孟小鱼下意识看脚下,可除了这个带血的魔字池,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想她活着出去吗?”暮音沿字走来,“现在只有你能救所有人!”
“我?”孟小鱼不敢置信。
“对,就是你,你有玄屿神魂,只要你让他出来,说不定能在血瞳醒来之前带他们出去。”
孟小鱼眼皮一沉:“我不是玄屿!”
“你是......”
“我不是,我只是孟小鱼!”孟小鱼大喊,“我不是他,我根本救不了他们!”
“你还没明白吗?”暮音揪着他衣襟,“未书幻境、觉明寺山下的那场火,你以为就凭你区区血肉之身就能从里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吗?不,那都是因为玄屿,因为你是玄屿,懂吗?”
她狠狠丢开孟小鱼,厉声道:“离了玄屿,你孟小鱼什么也不是!醒醒吧,这里面的人,除了玄屿,没有人是那魔族少君的对手。你若想救牡丹出去,就只能将你身体里面的玄屿唤醒。”
心口一下紧缩,腹上的疼开始蔓延至全身,孟小鱼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暮音见他仍无动作,急得再次扯住他衣衫:“你在想什么?等那眼睛睁开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全都得死在这。你不想救她吗?啊?”
“是你自己想出去吧!”孟小鱼垂着脑袋,声音沉沉,“你曾经可是想置我和师父于死地的。”
暮音急色转厉,想她为魔族也做过不少事,最后却被永夜所弃,沦为他们魔族少君的祭品,她连连冷笑:“是我的错吗?所有人都抛弃我,我想活着也有错吗?”
“以前牡丹还是花形的时候,我精心照顾她,生怕误了仙子的事。哪曾想啊!她从天蝉山回来不仅跟我抢走了仙子还抢了花朝铃,甚至又跟仙子抢了你。我恨她,你看不见仙子心意甚至为了她还杀了我,我也恨你!”
“不是你的错,那是她的错吗?”孟小鱼仍旧埋着头,捂着肚子,尽管努力克制,但无力的嗓音也听得出他此时的痛苦,“是她离间了你们主仆?是她让你在背后杀人?是她让你对她暗下设伏?还是她让你诬陷的赤灵妖?”
“你只会追着别人的不是,自己哪里有错,你可曾想过?我相信你曾经并不坏,但你经不起魔鬼的炙烤,你在嫉妒的边缘反复横跳,由妒生恨,最终走上不归途,也全都怪她吗?”
“不,根本不是这样,她就是个祸害,没有她什么事都不会有!”暮音怒目圆睁,向他大吼。
“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
孟小鱼已经疼得躬在了地上。
暮音瞪了他须臾,嘴角竟露出一丝窃喜来:“你此时是玄屿对不对?”
听后,孟小鱼隐隐发笑:“我若是他,那我一定杀了你!”
暮音惊于他的变化,思虑须臾,她软下声音:“我们合作出圣球,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何?”
“我要见我师父。”
“好。”暮音爽快答应。
她抓住他肩膀,奋力跳往魔字沟壑之间。
很快,二人便到了另一个空间,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巨型魔字,与方才的并无二致。
唯独不同的是多了五个人。除了柳承意和屈福,虞堇堇、芍药、灵生、贺止行和小宝都在这。
见孟小鱼被暮音高高拎下来,众人甚惊。
孟小鱼瞥眼看去,其他人相安无事,只虞堇堇仍旧昏睡着。
“师父......”
一定很严重吧!不然怎会昏睡这么久?
“告诉我,如何唤醒我身体里面的那个人?”
暮音难掩欣喜:“依着前两次来看,凡身一旦遇险,他就会出现。”
“好,”孟小鱼巡视左右,视线最终落在已恢复正常的小宝身上,“你拿小宝的刀,刺我!”
暮音没有丝毫迟疑,迫不及待地去抢小宝手中的匕首。小宝忙背身后:“不给!”
暮音厉眼瞪他,手绕至他身后,拽拉手柄。
“小鱼哥哥,对不起,是她逼我的......”小宝嚎啕大哭起来,“我没有要杀你......”
小宝力气弱,匕首一下子就被暮音夺了去。但在她转身之际,那匕首又被一个怪力拖住,让她难以移步。她回头看着那红衣人,震声道:“我这是在救你们!”
“你这是在杀他!”灵生握着匕首,鲜血成汩而下。
芍药挡在暮音身前,看着那匕首,眼见心疼:“暮音,你杀了他也不能唤醒我师父的!”
“哼,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难道在这等死吗?”暮音施掌将二人击退,朝孟小鱼走去。
“不要......”倒地的芍药大喊,想要上去阻止却被贺止行拦住。
“一个个的,都是蠢货,我就该杀了你们!”暮音逐渐失去耐心。
孟小鱼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一手撑地,咬牙道:“你想清楚,你若杀了他们,他就会杀了你。”
听后,暮音强行平下怒意。
先前单独和孟小鱼谈就是为了避开这些挡她道的人,在她眼中,已经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了,他们那些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不顾自身性命的人都是虚伪的骗子。若不是有求于人,她定不会让这些人来干扰她。
所幸的是,孟小鱼比他们清醒,她唇角微微上提:“我开玩笑呢!”进而举起匕首,“那我来了!”
孟小鱼侧目看着不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虞堇堇。
这一刀下去,也许他会死,那个人会带她出去。
也有另一种可能,他会死,那个人也不会出现,他们都会成为祭品。
但他总归都是要死的,何不试一试呢?
他闭上双眼,眼泪在睫下截断。
“不要......”
“暮音,住手!”
“......”
良久,迟迟没有那匕首落下的痛感,孟小鱼徐徐睁眼。
四处静寂,暮音只举着一把匕首,没有其他动作,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再观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望向上面那眼睛,不错,睁眼了,里面是血一样的瞳眸。
他忙转视贺止行:“快,拿刀刺我!”
贺止行当场一愣,而后忙从暮音手里夺下匕首。
“不要杀他!”芍药呵道。
贺止行似被吓了一跳,向她看去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这句话于他来说,比手中的匕首要锋利得多。失落爬上眉梢,他选择一笑而过:“芸儿,我不会杀他!”
芍药眼见他将匕首掩入袖子里,心里顿感懊悔,但那句话已然成了伤害。
灵生在旁看得清楚,没有说话。
芍药缓步走至贺止行跟前:“我刚刚......”
“芸儿,我明白的......”贺止行摆手强笑,“看,我一点事儿没有,现在呢,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从这鬼地方出去。”
芍药点头,随后帮孟小鱼看伤势,再撕下一溜长布替他包扎。
“来不及了,”孟小鱼拽住她的手,“你们快拿刀刺我,把他逼出来,兴许他还能带你们出去!”
他脸色苍白如纸,芍药不由沉下头去:“我不能!”
这时,上空压下一声长叹。
众人举目望去,是血瞳,那瞳眸尽管红如朱血,但里面却能清楚地看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用的,来多少个玄屿都没用。你们逃不出去,还是乖乖做本君的祭品吧!”声音懒懒的,除却话里的意思,算得和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干着正事,忽而被人提及,随意打发了几句。
很意外,没有魔君应有的那种冷酷和威严。
“你们谁先来啊?”
这时,小宝战战兢兢地指向暮音,颤巍巍道:“她......先!”
“在本君的地盘上杀人,胆子倒是不小。行~”
尾声方落,眼睛后方霎时伸出一只血色藤蔓,血藤尖开五指,朝暮音这向延伸而来。
细长的五指足有一人来高,抓起暮音后又将她按入魔字的沟壑之中,将其身体沾上里面的血,抖了抖。
似乎知道血瞳的下一步是什么,众人不觉咽了咽喉咙。
“他是在过沾水呢?”小宝抱着虞堇堇的一只胳膊,瑟瑟发抖,在她耳边吹了吹,“姐姐,快醒醒,我们都要被吃掉啦!”
然而,虞堇堇眼皮也没动一下。石地坚硬冰冷,孟小鱼艰难爬过来,将她靠在自己怀中,悲咽道:“师父,你到底怎么了啊?”
蓦地,魔字里面的血咕咕冒泡,如烧开的沸水一般。
“你们也是双生子?”
与之前不同,血瞳那处,怒声赫赫,似裹了层炸药,撼动四壁,震响魔池。
似要天塌地陷,孟小鱼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小宝看着芍药那边三人已抱成了团,孤立无援的他赶紧趴在孟小鱼背上:“小鱼哥哥,小宝也怕!”
血藤往壁上一甩,暮音被墙撞击,沿壁滚落下来,往魔池里吐了一大口鲜血。离她后,血藤转向贺止行,尖上两指掐起他的腰,将他轻易从三人中扒了出来。接着,另外两指又将灵生掐住,高举在空中。
“灵生......”差一点,芍药就能抓住灵生的手。
血藤手指很长,即便同时掐着贺止行和灵生,两人中间也有一段距离。他们相视一眼,尝试挣脱,可都没能成功。
此时,血藤上的第五指拍了拍灵生的脸,随后又戳了戳贺止行。
“本君最是憎恶双生子,说,你们当中谁是兄长!”
怒音低了许多,但还是能将下面芍药呐喊的声音完全掩盖。
“兄长?”这两字竟是魔头说的,贺止行真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血瞳打了个转,随即把第五指指向灵生:“他喊你兄长?那么他就是你双生弟弟了?”
灵生斜看贺止行,发现他身体崩的僵直,掐他腰的两指骨感分明,而自己的反而松和了许多。他想起方才那句“你们也是双生子”,提出里面的也字。思忖须臾,他索性回道:“我是弟弟,他才是我兄长。”
“你说什么?”贺止行紧着眉心,不明所以。
“那么恭喜你,”血藤将贺止行放回原处,并用第五指摸摸他脑袋,“双生子只能活一个,而本君更喜欢兄长!”
“灵生......”血藤放贺止行的间隙,芍药拼命去抓灵生的手,再一次,差一点。
血藤回到了高处。
能活一个?
贺止行才反应过来,灵生应是猜到了这结果,把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不知为何,有机会活着离开这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当他看着身旁哭得梨花带雨的芍药时,他很难过。她的那些眼泪当中可有几滴是为他流的?
有吗?
他嗤笑几声,随后朝血瞳高声大喊:“亏你还是什么魔君,白白长了这么一大个眼睛,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和他虽是双生,但他比我成熟比我稳重,而我顽劣轻狂,岂会是他的兄长?”
灵生大惊,忙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贺止行并不听话:“灵生,你一出现就轻而易举从我身边抢走了芸儿,还让我做了你五世的替身,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恰恰相反,我只会更恨你。”
“闭嘴!”灵生直直看着他,眼神犀利又威严。在他眼里,死一个人和死两个人是有很大不同的,一个战士不能畏惧生死,但也不能放弃求生。而他命不久矣,自然会抓住这个救命机会,让死亡来得值得。
“但红衣将军不仅是百姓的英雄,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我又不能恨你。”贺止行仰起下巴,高高望着灵生,“是......你正义你慷慨,你可以把生机让给我。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虽不是什么英雄,但我也从不是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
这完全是意气用事,是在逞英雄。灵生额蹙心痛,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兄长为家中长子,自小便深得父亲母亲疼爱,兄长说这些话时,可有想过他们?”
贺止行并没想过,他脑袋一沉,眼皮半阖,也说不出话来。
“有趣~”血瞳声音在上空回响,而血藤第五指却猛然指向芍药,“你说,他们当中,谁是兄谁是弟?”
此话一出,贺止行和灵生几乎同时看向芍药。
为什么要她来作这个决定?
芍药并没有被突来的血藤吓到,她只是望着高处的灵生,被眼泪驰骋过的脸意外地笑了笑,仿佛心中早有答案。
她笑得温柔,灵生也似被她感染,沉郁的脸见了阳光。
两人之间那种不用言明的默契无意引起了另一处感伤,贺止行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如浪潮一般,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这种痛,终于在芍药指向他时达到了极点。
“他为兄长!”
四个字,在他脑中回荡,久久无法消失。
“很好!”那魔音再次响起。
随即,灵生下方出现一个两耳铜鼎,鼎中烈火熊熊,照亮了一只在鼎身上翱翔的金翅凤凰,凤凰绕着鼎身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累,未有片刻停歇。
“那么,开始吧!”
血藤下移的每一刻都牵动着芍药的心,她咬着下唇,早已哭红的眼睛凝望着灵生那头,一眼也不曾眨过。
铜鼎烈焰喷张,似一只手,要将灵生活活吞掉。
“等一下。”芍药使足全身力气,向血瞳发话,“他的英魂早已于战场化尘,如今不过是一个命在朝夕的地灵。他不是一个完整的祭品,你......让我随他一起!”
“芍药......”贺止行立时挡在她身前,“不可以,要去我去......”他面朝血瞳,“你抓我,不要听她的。”
“本君既选择放了你,就不会食言拿你献祭。”
“不......我不是他兄长......抓我,抓我啊!”贺止行咆哮大喊。
身后的芍药含泪一笑,右手搭上他的手,轻声唤了他一声“止行”。
手上有了触感,贺止行心中一暖,正转身之际,芍药急速抽出他袖里的匕首朝他心口刺了一刀。
贺止行错愕一霎,撑开的眼角道尽他此刻的震惊和怀疑。
这一刀竟是芍药......刺的!?
不......
当他努力为芍药辩解时,芍药又在他耳前说了句话。
“你要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
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凄婉决绝,容不得他有丝毫辩驳。
他在缓缓倒地,而她却在一点一点远离,朝对面奔赴。
小宝眼见这一幕,对拿着匕首跑过来的芍药已是害怕至极,他抱着头躲在孟小鱼身后:“姐姐,不要杀我!”
此刻的孟小鱼已近昏迷,仅存的意识让他努力掀了掀眼皮。
芍药眸底泪光盈盈,双膝一落而下。她紧紧抿着发颤的嘴唇,右手按上左手,行了一个叩拜礼。
“芍药......不可以......”孟小鱼想阻止,无奈力不能支。
芍药看着他,目光浅浅流连。
赤灵妖遭劫前师父屏退牡丹海棠,单给她说了一句话。
“你柔心若骨,却也痴,痴念不断,日后恐遭反噬!”
芍药微微一笑,再是一拜:“师父,芍药的痴是断不了了!”
随即,她抬起匕首,朝额心的牡丹花猛然一划。牡丹花被匕首一分为二,红花染血,印记却渐渐转白,慢慢淡去,而消散的每一片花瓣同时也在虞堇堇额上一点点重现。
“牡丹,我没有遗憾了。你也要醒过来去填补你的遗憾呀!我们牡丹最厉害了,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
“还记得曼珠沙华吗?你给我续命,那我也还你一个完整的牡丹呀!”芍药轻轻抚着她的脸,泪已潸然:“芍药走了!可不要怪我没告诉你啊!这次......真的走了!”
亲眼看见一朵红色牡丹花重现,芍药果断起身,跑至那炙热的铜鼎前,笑着看灵生:“我准备好了!”
如初见时一般,她的笑如晚霞余晖,温暖而柔美,似能驱散人心所有的阴霾与不安。
灵生朝她安然一笑:“一开始就确信,我一定能等到你!”
“芸儿......”贺止行趴在地上嘶声呐喊,“你回来......”
牡丹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虞堇堇醒了过来,眼皮很重,眼帘绯红,似被一片红布给遮盖。
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纵使像她这样喜欢红色的人,都觉得这红来得有些瘆人。
待视线清晰了些,她眼里又有了其他颜色。是紫色,被两道猩红缠着,与另一道更深的红交融在一起,一起跳入了一个有着两只耳朵的容器。
那是......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