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只蝉
淅淅沥沥的冷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才逐渐收敛,毛毛细雨在灰白黯淡的光线下像粉尘一样四处飞舞。
悲鸣屿行冥背着木箱,安静地行走在辽阔的旷野上,走出村镇的范围后,周围就已经没有耕地,只剩下枯黄的野草。
前方绵延出几乎和暮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宛如沉睡的巨兽,那是他修行所在的山脉。
因为下着雨,山路湿滑泥泞,不便行走,即使通过温度和经验判断差不多入夜后,悲鸣屿行冥也没有放下箱子,而是一路背到山上的居所里。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雨早已停下,只有树上残存的一些叶子还在不停滴水。
屋子里自然是一片漆黑,毕竟弟子不死川玄弥奔波于任务很少回来,他独自一人时也没必要点灯。
“我们到家了。”
悲鸣屿行冥脱鞋进屋,将木箱放到地板上,温和地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木箱里传来窸窣响动,很快你就推开箱门,敛了敛凌乱铺开的长发,躬着腰背爬了出来。
这个箱子是当时宇髓天元找来的那个,考虑到你不能在日光下行动这一点,这两天是由岩柱背着幼年体型的你赶路。
箱子有点小,你蜷缩在里面很不舒服,得亏你是鬼,不然换成普通人类早就被闷死了。
从狭小的木箱中解脱后,你就仰面躺在地板上舒展身体,打算先放松一下。
悲鸣屿行冥摸索着点亮油灯,室内顿时浮起昏黄而温暖的烛光。
“谢谢。”
视野明亮起来后,你偏头向他道谢,没有不合时宜地提醒对方你现在是鬼,不用点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呢?”
由于失去大部分记忆,断断续续回想起来的也只是碎片,你此刻面对这个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场的男人,还是不免有些拘谨。
悲鸣屿行冥闻言一顿,面对你低声说道:“不用这么客气,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也仍旧是我的弟子。”
“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行冥先生吧。”
他平和的气息以及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让你安心了一些,于是坐起身,凭着在胧华屋学到的处世经验,礼貌地低首道谢:“那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啦,行冥先生!”
悲鸣屿行冥没有说话,只是露出带着一点愁绪的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摸了摸你的头。
“阿蝉现在的姿态,是什么样呢?”
像是感受到了你相对他的手而言分外娇小的脑袋,他忽然问了一句。
你想了想,回答道:“是十岁时候的模样,我试过,最多只能变成这个年纪的体态,更小就不行了。”
“这样啊,我记得你好像是十二三岁时来我这里修行,真是怀念那时候。”
悲鸣屿行冥收回手,他身上的水汽被体温蒸发掉了一些,虽然鬼杀队的制服材质特殊防水性强,但披着的袈裟却湿答答的,他现在才脱下袈裟,走到门口将水拎干。
强健的体魄让他无惧风吹雨淋,即使是在这样的寒夜,他的身体也依旧温暖灼热。
在你属于蛇类的热感知力中,他就像是冰冷颜色里一团鲜艳明亮的巨大篝火。
之后你们短暂地聊了一会儿天,大概就是商量日后的生活以及需要遵守的规矩。
你还是住回原来的屋子,谨慎起见活动范围暂时只限于这个山林,没有特殊理由不能独自下山,在山上可以自由活动,毕竟这里属于是深山老林,一般没人会进来。
等他观察一段时间,确认你的状态足够安全稳定后,再作其他打算。
这样一看,行冥先生似乎对你还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安排才好,虽然当时主公说过希望你能加入鬼杀队,和他们一起对付恶鬼,可行冥先生好像没有带你出去协助任务的打算。
也对,他可是柱,收敛气势后也能让你感受到他压迫性的强大,应该也不需要你帮忙。
随后你告别悲鸣屿行冥,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没有点灯,双目像兽瞳一样在黑暗中发着澄黄的光,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
所有的物品都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房间也没有落灰,只不过空气有些沉闷。
你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脚步轻盈地到处观察,无论是茶橱里的杯碟壶罐,还是室内的摆件装饰,一切都让你兴致勃勃。
你打开衣橱,翻看着自己曾经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深色系的羽织,款式差不多的衬衫和内衣袜子,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
不过在你推开另一扇橱门时,却发现挂着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由于比较贵重,所以很罕见的西式洋裙和衬衣,在女学生中很流行的行灯袴和二尺袖……
这些衣物看起来十分崭新,似乎还没被穿过,像是展示品一样孤独地陈列在衣橱里。
你更欣赏和喜欢这边的时髦衣物,还拿出一条带着蕾丝边的孔雀蓝洋裙往身上比试,意料之中的合身。
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不怎么穿呢?
这个问题只在你心里停留了两秒,接着你就恍悟过来,这些确实好看,可不太适合战斗,而你以前是鬼杀队的剑士。
这么漂亮的裙子,如果在战斗中损坏了是很可惜。
你想到自己每次战斗后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就非常能体会当初的自己买来好看的衣服,却挂着不穿的心情。
不过现在没关系,你暂时离不开这座山,行冥先生也不打算带你出任务,就在这里面挑选明天的装束吧!
或许是女孩子的天性,你对此充满兴趣,竟然就这么玩换装游戏玩了一个小时,才心满意足地将衣柜重新收拾好。
此刻的你已经变回原来的体型,穿着深红色的蓬袖衬衫和长裙,一边用绸带在领口系蝴蝶结,一边离开卧室返回堂屋。
虽然有些单薄,但你没有体温,就算穿得很厚身体也暖和不起来,而且不会因此生病,所以没关系。
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堂屋地板上铺着草席,靠窗的那边有一个小书桌,旁边散落着几个软垫。
地上的立饰只有一个灯架,两个空花瓶,厅中的家具也只有茶橱壁柜,以及最显眼的博古架。
你靠近博古架,上面几乎堆满了各式各样毫不相干的玩意儿,有木质的蜻蜓,宫装人偶,具有夏日风情的团扇等等。
忽然,一个憎女能面吸引了你的注意,你将它拿下,注视片刻,脑中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和人一起去看能剧的画面。
应该还有一张猿面的,唔……啊,是送给他了,你们互相交换了彼此选的面具。
那个人,是柱合会议时见过的金红发色,披着火焰羽织的男人,他叫——
你将面具扣到脸上,回忆逐渐清晰起来。
他叫炼狱杏寿郎。
*
“虽说悲鸣屿先生决不会骗人,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死川玄弥在匆匆赶回修炼之地的路上想到。
在收到悲鸣屿行冥的信后,他就趁着任务刚结束的间隙,立刻动身返回一探究竟。
“不可能,阿蝉师姐的死讯是由鎹鸦传来,经过确认的,怎么会忽然复活?”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边希望师姐真的还存活于世,一边又对此感到惶恐纠结。
要是真的变成鬼复活,该怎么面对她呢?
不死川玄弥虽然也憎恨恶鬼,但并没有到他哥哥那样的程度,会选择进鬼杀队,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哥哥在这里,他想见大哥,想解开彼此的心结。
对于阿蝉师姐变成鬼的事,他除了感到难以置信和不安忐忑外,倒没什么敌意。
既然信中说了主公和柱们都已经认可她,交由悲鸣屿先生监护,那么阿蝉师姐一定不会是作恶的鬼,到底如何,这次回去接触就能知道。
毕竟连最讨厌鬼的大哥也没有对师姐怎么样,他相信大哥的判断。
不死川玄弥这般想着,却在踏进院中的时候放慢脚步,显然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
然而也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打算去山上找点花枝装饰空花瓶的你,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后,对方才带着一脸梦游似的空茫表情,语气飘忽地打招呼道:“阿蝉师姐……”
听他这么称呼,虽然你没什么相关记忆,但还是明白了他的身份,于是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看似不良的鸡冠头少年顿时有点闪躲地低下头,不太自在。
明明看上去一副凶狠的模样,想不到这么容易害羞啊,说起来,他长得和之前那个白色短发,浑身伤疤的柱有些像,都是眼白多过眼珠的吊眼。
你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道:“晚上好啊,师弟,我失忆了,很多事都记不起来,能重新认识一下么?”
“啊,这个我知道,悲鸣屿先生有在信里提到过,我相信师姐会慢慢恢复记忆。”
“我是悲鸣屿先生的弟子,不死川玄弥,请多多指教!”
他很有后辈姿态地对你躬身行礼,郑重喊道。
你改变原本想去摘花枝的打算,邀请他进屋闲聊。
悲鸣屿先生在上午对你殷切叮嘱一番后,就不得不离开去做任务,现在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其实我有点意外,师弟对我好像并不排斥,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吧?”
你率先进屋点灯,接着找出两个坐垫放在中间的草席上,两人对坐闲聊。
他还处在生长发育的时期,就已经比你高出近一个头,这使你需要微微抬起下巴和他说话。
好在你已经习惯了,自从离开吉原来这边后,你几乎都是仰视别人,明明在胧华屋里你都算是高挑的类型……
等等,既然你能让自己变小,应该也能让自己变高吧?
在你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死川玄弥才认真地开口。
“没错,但我相信柱们的判断和阿蝉师姐的品性,如果是需要消灭的恶鬼,我也不可能在这里见到师姐。”
他坦然地回答道,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略有些低落地说:“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变成了鬼,杀死她一定会承受莫大的痛苦,我的话大概做不到。”
当初大哥为了保护他们而杀掉变成鬼的母亲,不,母亲不是他杀的,是被日出的阳光晒化了。
那时候的大哥一定很痛苦,可他却只顾着抱着母亲的身体悲痛大哭,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伤害大哥,这是他的错,必须要亲自给大哥道歉才行。
“啊,抱歉,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不死川玄弥从心事中回过神,挠了挠竖立的头发,好奇地问:“阿蝉师姐是怎么变成鬼的呢?”
“我也不清楚,他们猜测我是在同上弦三的战斗里伤口沾到鬼血,所以才被感染同化。”
“但能确定我是在死后才开始转化,一般来说人类就算受到感染,只要在开始转化前死亡,尸体就不会变成鬼复活。”
你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纠结地说一句:“大概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吧?”
听到这句话,不死川玄弥忽然就联想到什么,思索着说:“我的身体也很特殊,能靠吃鬼获得一定时间的强化,比如产生血鬼术和强大的自愈力,正因如此悲鸣屿先生才会破例收我为弟子。”
“但这样的体质,让我无论怎么刻苦修炼,都没办法使用呼吸法,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好是坏……”
“可恶,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成为柱才行!”
只有成为柱,才有机会和资格找大哥面对面谈话。
他用力捶地,不甘的神情逐渐转为坚定。
你有些惊讶,但想到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况,也能理解。
在踌躇片刻后,不死川玄弥纠结不安地问:“那阿蝉师姐会想吃人吗?我在半鬼状态下,多少都会有一点渴望血肉……”
“这是正常的反应,毕竟渴望血肉是鬼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你平静地说道:“身为鬼只能抑制本能,无法消除它,而且不进食血肉的话,会逐渐变得虚弱,所以我偶尔会吃动物。”
“但我绝对不会去吃人。”
你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有力。
“我认为人和野兽的区别在于我们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能压制欲望本能,能让信念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总有宁愿死掉也不愿去做的事,所以你也不必对半鬼状态下的身体渴求感到恐慌,要相信自己的人性,必定能战胜□□。”
当初几乎失去理智的你,即便面对童磨的威胁引诱,面对将手臂递到你唇边的少女的哀求,也死死没有张开嘴,所以对此你深有体会。
人的信念,比想像中更强大,精神的力量是可以反馈到躯体身上。
不死川玄弥怔怔地看着你,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刻,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描述心中受到的触动。
“嗯,我相信师姐!”
他忽然露出安心的笑容,充满信赖地说道:“师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能带给人力量,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