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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亚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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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亚莉珊

据说泰蒙德出生以后,从铁民湾到秧鸡厅以南的所有圣堂为他鸣钟一小时,而所有兰尼斯港的流浪汉在那天都能从圣堂的修士处得到一块面包和一碗汤,所有在港的船只都得到一桶麦酒,而渡鸦往七国各处飞,很快七国上下就会知道泰温·兰尼斯特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位健康的男性继承人。与此要闻相比,连弥塞菈·拜拉席恩公主的出生都变得不太重要了。

可是亚莉珊几乎什么都不能知道,她与高烧和疼痛搏斗了好多天。泰蒙德·兰尼斯特的降生比她想象得要可怕百倍,甚至她在某一瞬间都准备好要去见陌客。整整两天,亚莉珊从未经历过如此痛苦的历程,她哀嚎、哀求、哭闹,都想过要放弃。而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时是吉娜,有时是多娜,然后是贝缇娜,还会是修女和产婆们,她们为亚莉珊擦汗并试着鼓舞她,也有人抓着她的手来分担痛感,有人推她的肚子,这让她痛得尖叫,最后贝缇娜难得疾言厉色地让人把那个产婆给拉开。没人能让亚莉珊更好受。

当她不知道痛了多久,终于没有那种堵塞的感觉,胸口一沉的时候,所有人都沉浸在凯岩城继承人降生的狂喜里,“瞧瞧他的眼睛啊!真美!”她们给亚莉珊看,但她根本没来得及定睛端详这个婴儿就开始了抽搐,她不停地流血,最后她甚至要窒息了,这些无一不在预示着死亡。亚莉珊甚至根本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身边的人喊着让自己呼吸,可她就是做不到。

圣母保佑了亚莉珊活了下来。她是幸运的,也很坚强。当她因为窒息而晕厥过去时,学士告诉泰温公爵也许她会陷入永远的沉睡——也就是死亡,或许她会撑过高烧而醒转,除去七神的安排,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吉娜替所有人做了决定,她让静默姐妹准备好一切需要的,却也把亚莉珊挪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去。亚莉珊后来询问她的女伴们当时泰温公爵是怎么说的,她们告诉她,公爵只是跟克雷伦说,他不会允许再死一个兰尼斯特夫人。“那瞬间,我们都觉得克雷伦学士必死无疑了,”艾瑞丝·法曼在亚莉珊床前说,好像她才是那个经历了分娩的人,一脸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

亚莉珊现在实在没力气再说什么话,事实上,她几天前刚醒来时甚至都讲不出话,修女们说她的喉咙正从分娩时的怒吼与之后到来的高烧中恢复,而她在那一阵抽搐中更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至少我保住了他的命,而他也尽力了,感谢圣母。”

那些围绕在她床边绣花的女人们也顺势祷告,随后便继续朝着亚莉珊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亚莉珊觉得自己无用极了,她第一次只能坐在床头无所事事,不专注地读一本学城送来的有关人们身体的书籍。但尚未褪去的疼痛告诉她,你已是个与之前不同的人了。因为现在总会有个想吃奶就会啼哭的小东西会被乳母抱着来找她。每一次亚莉珊看着他在自己胸前,都会被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就是他差点夺走自己的生命,可亚莉珊对他完全恨不起来。他是这么小,这样软,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继承了什么、未来会有什么使命,或者,他的母亲为了他挣扎了多久。

她没有对谁讲出这些感受,她想要细细去体会这到底是什么情绪,至少不是恨。亚莉珊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曾经这么想过。当母亲因为产褥热去世的时候,她后悔过吗?

她半躺着出神,卧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亚莉珊终于见到了刚才她们口中的泰温大人,她的丈夫,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威严又冷酷,没有因自己实际上已后继有人而改变分毫。

所有人都走了,泰温坐在了床边刚才布拉克斯家的姑娘在的椅子上,亲自将座椅上的软垫给抽走,他们总算是能够再次单独说话了。亚莉珊居然有点后悔,她最近看起来糟透了,今天梳洗时也未曾费力气涂抹一些让她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的油膏。她很快觉得自己在犯蠢,并调整姿势试图坐得更直一点。

“你会原谅我现在不能站起来吧?我实在是太累了,大人。”亚莉珊想跟他开些玩笑,他们虽然只有几天未见,但她感觉两人像是已经分别许久,陌生和熟悉同时存在于夫妻之中,奇怪的感受。

她发高烧时做了个梦。梦里有许多她在意的人,姐姐、妹妹、哥哥,还有年少时候在蜜酒河与低语湾、青亭岛玩耍的时光。所有她去过的地方、游历过的风景名胜都在亚莉珊的眼前,那时候她觉得幼时修女说的七层天堂的顶端也就是如此了,但很快她就在梦境里看到凯岩城。那些落叶一样飘零四散的梦,她现在已经记不得多少了,只知道最后她看到了泰温·兰尼斯特的面孔。在那一刻亚莉珊突然醒悟,这才是她现在的家庭,那些从前的回忆都是过去,而在凯岩城的一切才是她的现在与未来。

所以她面对着泰温再也不想像之前那样戴着面具了。

“胡说八道,当然不会,”他拿过床头兑水的酒,喝了一口,将另一只手臂则自然地搭在扶手上,一派浑然天成的气质。“你需要的是休息。”

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亚莉珊唐突地说:“你现在应该确信这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了吧?大人。”

他停下了啜饮,转过头来,阳光下脸上修剪得当的胡须闪着金光,让他常年如石头一样坚硬的面部都被暖色的光给罩住,无端地变得不太凌厉,甚至有些神圣,而那双绿眼中却带着自上而下的审视,已经因为长时间如此身居高位而形成一种习惯。亚莉珊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已经成为兰尼斯特夫人许多时日,虽然她现在有了底气,但是依然在一些时刻被他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脑中忽然失去了条理。

“显然,你没力气站起来,依旧有力气跟我开些玩笑。”在看到亚莉珊没有躲避他的打量后,泰温不容分说地陈述。

“不,大人,其实我想说这些话很久了。我想你在一开始应是不曾对我有所期待的,不是吗?但我确实希望我们能把一切都理顺了,直到今天,我才能确信,我至少也算在当领主夫人上是无愧于人的。这事情已困扰我许久——因为我们是贵族女人,结婚和生育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神圣的使命,变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并不代表着你只能做这两件事,”他没有质疑,也不见得有任何鄙视,只是用一贯的口吻说。“想清楚些,我们都不曾参与制定过这个世界的规则,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也需要根据规则来行事。曾有那么几个人不愿意服从安达尔的习俗而挑起了内战,你亲眼也看到了结果。我们都曾在战争中失去。”

“恐怕失去的不是你,大人,你在君临百姓那里得到了坏名声,但你的女儿成为了王后,也得到了王家外孙,这是你想要的‘家族遗产’。”她用一种阐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所谓的‘坏名声’和真正的力量比起来是什么?狮子不会在意绵羊的想法。”

“我想你也是这样教育王后和她弟弟们的,也会这样告诉我们的孩子。”亚莉珊忽然觉得城堡高处吹的风有些冷,她将被子往上提,“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地长大。”希望他永远不会经历伊耿·坦格利安,雷加之子的遭遇…他父亲犯下的罪孽。

他站起来关窗,“学士和产婆们说他很好。我相信你也会教他一些别的东西。”

亚莉珊笑著,“当然,例如…真心与仁慈,这些也许作为一个领主必要的品质。”

他挑起了眉毛,“我以为你的那些‘真心与仁慈’是用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借口,看来我高估你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忽然开始变热,有一种被揭穿的羞耻,泰温是在讽刺自己伪善。

“确实,我就是这么被教育大的,我们有太多亲戚需要联络与抚慰了。”亚莉珊辩解道。

他走到亚莉珊面前,“的确,你可以继续这般行事,泰蒙德需要接受合适的教育。”既没有同意,也并未否定,亚莉珊认为这也许是来自他的一种妥协与纵容。

然后泰温·兰尼斯特拨开亚莉珊的头发,在她尚未猜出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用手摸着她的额角,并留下一个真实存在,确实是温柔的吻。“现在,休息吧。”

亚莉珊目送他走出了房间,在下午的斜阳中睡着,她醒来之后只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有一天她扶着贝缇娜的手缓缓走在凯岩城的台阶上,忽然就有人告诉她旧镇的繁星圣堂送来了圣坛内的水,接着他们张罗了泰蒙德·兰尼斯特的洗礼,那是一个低调的仪式,不过结束之后他们还是在城垛上向下面自发而来的人们展示了泰蒙德——一个也许不算普通的婴儿,他们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脸,可当他被裹在绯红的、绣着怒吼雄狮的襁褓里就拥有无限的特殊意义,亚莉珊抱着儿子并腾出另一只手微笑地朝人群挥舞示意,心里想的是这些东西。希望他能平安地长大,未来也能与妻儿拥有这个时刻,而不知道届时在下面的人们是否还会存在,并记得他们曾在很久以前对着还是婴儿的公爵抱着极大的热忱。

洗礼之后的某一日里,吉娜告诉亚莉珊按以往惯例,历任家主夫人都要留下一副画像并像英雄之殿的铠甲那样陈列出来,供后人铭记与瞻仰。亚莉珊顿时明白,她来到这里的过程并不算准备充分,来之后也没有很多时间去实现繁文缛节,许多事情都被泰蒙德的出生给打乱了。

“所以从前那些画作呢?”她问出口就知道了结果。

“当然是在地窖里了,”吉娜朝她挤眉弄眼,“你知道我哥哥的行事风格的,他会抹掉一切那些让他觉得耻辱的、虚弱的东西存在过的痕迹。我要承认,其实我挺想让它们重见天日的,包括我母亲的画作。”

“希望它们能不受蚊虫和潮湿的影响。”

“噢,那是自然的!我当年特意将它们放在了酒窖的环境里呢。”

“好吧,但我希望我能恢复得再好些。”亚莉珊拗不过她。“我不想自己发胖的形象被记录成一幅画。”

“胡说,亲爱的,你看上去就像是两倍高的我却只有‘九石’重不到似的,就是有点太憔悴了。”

亚莉珊被吉娜逗笑了,其实吉娜年轻时是个极其有形的女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然心宽体胖。这些天,亚莉珊一直在让自己的体型恢复成原来那样,她穿衣时用上了君临女人们会穿的束腰和裹胸,并时常努力让自己多走动,也试着在晚餐时候只喝酒不吃东西,最后终于能穿上她一年前做的裙子了,她承认自己爱美,并天生丽质难自弃,不愿放弃一件能够成为武器的优美品质。

“你在休养的时候,那些你赞助的行会已经推举出了一位里斯来的画家来给你画肖像了,你懂这些什么意思的,商贩与艺术家们就像秃鹰一样,一闻到气味就蜂拥而至。”

“那么就让这位里斯来的人试试吧。里斯人这样爱美,想必不会让人失望。”亚莉珊做了决定,“但,关于重新陈列画作的事情,谁提出来就谁解决吧。”她朝吉娜眨眼睛。

“既如此,那也就只有我承受来自泰温的压力了,希望他能别太为难我。至于回信,就让你的那些无事可做的小麻雀们去做吧。”吉娜风风火火地走了,亚莉珊忽然认为她们之间也许真的生出了一些类似友谊的情谊来,无论如何,她希望能在这个家族找到一位算是坚实可靠的“盟友”,比起别的女眷吉娜显然可靠得多,她似乎也想和亚莉珊搞好关系,两人之间有一种共同的默契来。

那个里斯来的画家如同许多个他的同胞那样有着浓重的瓦雷利亚口音和典型的殖民相貌,和亚莉珊曾在许多个城邦的港口碰到的流浪艺人一样,他披着白金色的头发,拥有苍白的皮肤,穿着麻布做的袍子,身材纤细修长,手指也很细,天生就是不干体力活的人。他的打扮雌雄不分,并喷着香水,用维斯特洛不常见的画布来作画。他让亚莉珊屏退多余的人,这无疑引起了女眷们的不解,里斯人在男女关系上的尺度所有人都有所耳闻。此时科洛·布拉克斯养的一只白猫从主人的怀里挣脱出来,顺着光跑到了亚莉珊的裙下,便被她给抱起来了。

“夫人,不如你继续抱着这只猫吧?”里斯人阿布德提议道。

“我想没有一个领主夫人会在她的肖像里抱着一只猫。”亚莉珊笑着想要拒绝这个提议,并示意科洛把猫抱走,但阿布德依然坚持着,“夫人,恕我直言,我的画也并不是普通的肖像,我甚至想要建议您穿一件深蓝色的衣裙,多么稀有但名贵的颜色,将你您的双眼衬得更美了。”

不知为何,亚莉珊同意了他的提议——她想起那些在布拉佛斯的神庙和港口附近的艺人们,他们的创作形式比维斯特洛更有意思、更生机勃勃、更有人情味,她最后换了一件用密尔的轻纱打造的长裙,那是里斯的贸易王子送给她的礼物,剪裁贴身,半遮半掩,连脸上都有一层薄纱。她额上戴着玲珑的宝石,怀抱一只柔软的猫。后来,画家在裙子外面添了一件长袍,怀中的猫也变成了白鼬,那幅肖像与历任夫人的画像一起被陈列在了廊下,自然引起了许多凯岩城内厨娘与骑士们的讨论,一时间,找那位里斯画家的贵族女人们也多了起来,就从她身边的女伴开始,直到那些肖像已经可以像那些在布拉佛斯港口的展览一样,亚莉珊与女伴们一致认同将画像集陈列于凯岩城下的一个光线良好的洞穴内,开放港口来的行会人士们来参观——自然是需要一枚银鹿和一些看守画作的士兵,后来这个“展出”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里斯人都被召唤去了君临,她忽然就从其中看到了类似这类展出的门道来,也许这也能成为一种风潮和一类盛会,此为后话。总而言之,兰尼斯特夫人的美丽又再次伴随着水手与商人们的活动传到了维斯特洛乃至自由城邦去,也许有人已经妒火中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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