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起
魔尊夜清要子时见。
妖族太子居然也约在了子时。
不怪小遮嘟囔,实在是落摇就一人,分身乏术。
落摇惹不起夜清,却不会惯着朱厌,她有求于前者,对后者可是理直气壮,利落回道:“子时太晚,没空。不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此别过。”
这回她没用金纸鹤,而是随意丢了个白纸鹤过去。
朱厌的纸鹤很有他本人特色,是那种明明不算太华丽,却过分张扬,尤其是昂着头看人的模样,十分欠揍。
落摇一碰,他依旧是仗着自身修为强横,直入神识:“卯时,妖月峰。”
要么子时,要么卯时。
这时辰是怎么阴间怎么来。
落摇冷笑,继续扔纸鹤:“我上不了妖月峰,来宜居峰。”
朱厌:“宜居峰不可,会吵到她。”
落摇:“…………”
她忍了忍,道:“那长生峰山下。”
朱厌:“我与鬼圣有嫌隙,不安全。”
落摇:“……”
这人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之前还对银索说自己和鬼圣白藏是旧识,如今又成了有嫌隙。
不安全?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三界山,当真考虑过安不安全这码事?
落摇和朱厌相处了十数年 ,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绝不会再退让,直接回了四个字:“爱来不来。”
朱厌拿着纸鹤,看到这四个字后略微一怔,旋即捏了个纸鹤,放上一句话:“你倒是了解她,学得挺像。”
学得像?
他在说什么鬼话。
落摇向来跟不上朱厌的脑回路,索性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红身白翅的纸鹤悠悠落在她面前,男人散漫道:“行,长生峰下见,我可事先说好了,如果有危险,活该。”
落摇并未回他。
危险不危险的,她反正没有危险。
至于朱厌……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活该。
-
落摇从炼器坊那儿结算了工钱,工头是个爽朗的小师姐,拉着她问道:“明日还来吗?我给你涨一倍工钱。”
涨一倍!
落摇眉开眼笑:“明日还来。”
小师姐也眉开眼笑:“几时?”
落摇想了想,道:“传送阵一开,我就过来。”传送符太贵,长生峰又离万象峰太远,只能晚一些了。
小师姐:“成!”这小女仙看着柔柔弱弱,哪成想力气惊人,一人顶仨大汉,还不偷懒耍滑,实在是招人喜欢。
落摇收好三百灵石,心情不错地离了万象峰,她并未留意到炼器坊中几道阴沉沉的视线,更听不到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声——
“这女仙好生不讲究。”
“害得我们今日累死累活。”
“蔡工头还要给她翻倍的工钱!”
“呵呵,明日还来?有她好看的!”
-
落摇的好心情,在远远看到逍遥阁后,散了大半。
小遮斟酌二三,还是没敢开口。
平日里落摇最是好脾气,哪怕对着那讨人嫌的大妖朱厌,也不过是几瞬息的火气。
唯独有一根刺,谁都碰不得。
古神烛照万万年来都独身一人,世人皆道她无心无情无我,所以才抗住了远古神劫,始终如一的庇护三界。
一个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又怎会与人走进鸿蒙树,诞下子嗣?
所以,落摇的出身一直备受争议。
然而,落摇自出生便展现了非凡的实力。
她先是得了遮天伞的认主,血脉中又充盈着至阳之力,且天资高到震慑三界。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她是烛照的女儿。
直到她神骨受损,那些被压下去的质疑声再度升起,而彼时的落摇,已经没法让遮天伞绽放神光,也不能动用至阳之力,更没了那继承自上古战神的卓越天资。
落摇心底的这根刺,在二百年的腐蚀下,早已血肉虬结,一碰会牵动五脏六腑。
“主人……”
“无碍。”
落摇碰了碰遮天伞,说道:“谁都定义不了我,我知道自己是谁。”
小遮赶紧附和:“对的对的!”
落摇没急着去主殿,她打了一天铁,虽说用灵力灌体后并不吃力,也不会大汗淋漓,可终究是忙活一天,与其去了主殿被人嫌弃,不如自己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锦书院配备的浴房和逍遥阁那灵泉汤池没法比,落摇原先是从不计较这些的,宜居峰比这里还要差一些,她也怡然自得。
今日不知怎么 ,她竟很是嫌弃这窄小的浴桶,还有这一点灵气没有的清水,就连那还算柔软的帕子,都因泛黄而惹人不喜。
落摇:“你说主殿那种灵泉汤池,得花多少灵石才能建成?”
小遮:“啊?”
落摇:“一万?太少了,怎么也得十万起步!”
小遮一时接不上话,就听自家主人感慨道:“十万啊……以前从没觉得,灵石竟是这般好东西。”
小遮没忍住,道:“小遮以前也从未觉得,主人竟是这般财迷。”
落摇:“……”
她回过味来了,也跟了一句:“是啊,我以前有这么财迷吗?”
沐浴过后,落摇也整理好了心情,她走向了犹如白昼般明亮的逍遥阁正殿。
殿中依旧是那般陈设,屏风竹影绰绰,夜清一袭如墨般浓重的玄衣,与肤色对比鲜明,他斜靠在罗汉塌上,左手拿了个书卷。
落摇行了礼:“陛下。”
夜清瞥了她一眼:“坐。”
落摇只得坐到了旁侧的扶手椅上,等着这位帝尊忙完——也不知道是忙什么,瞧那书卷也不像什么公文。
他是故意晾着她吧?
毕竟她昨晚说了那样狂妄的挑衅之言。
落摇这么一想,反倒不急了。
晾就晾呗,只要她不觉得自己被晾着,被晾着的就是别人。
扶手椅旁有个小方桌,桌上摆了一盏茶和两碟茶点。
原先的落摇肯定是留意不到这些的,近几日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对灵石有了莫大的兴趣,而后又对浴房颇有挑剔,如今……竟又觉得这白白糯糯的点心很是诱人。
“咕噜!”
安静的主殿中,这声肚子叫清晰得像是打雷。
落摇脸颊泛起红晕……丢、丢死人了!
夜清握着书卷的指节微凸,他视线依旧落在书卷上,声音淡淡的:“白藏给你准备的。”
落摇一愣:“鬼圣先生……”
夜清打断道:“多此一举。”
说罢他继续看书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落摇也不想和他说话,她看向方桌上的茶点,脑中浮现出有过几面之缘的鬼圣白藏。相较于冷冰冰的魔尊,鬼圣要温和得多,尤其是他下山接她时,分明就是一位同辈师兄的模样,并无上位者的压迫感。
落摇没记错的话,白藏可比夜清年长多了,两人对比……后者到比前者还老气横秋。
唔,只是气场。
样貌上……咳……小遮是见过大世面的伞,被它说好看那是真的三界少有。
若是往常,落摇并不会碰这茶点,一来她对食物没太大兴趣,若是饿了,荷囊里也有玉露;二来这不合礼仪,总归是面对着魔域的帝尊,不好太过造次。
然而此时的落摇,偏要吃了这白糯糯的茶点。
她不想喝玉露茶,只觉这茶点白白软软,瞧着清甜可人,让人食指大动;她也不想讲什么礼仪,昨晚都撕破脸了,终有一战的人,客气什么。
落摇眼尾瞄了眼夜清,见他看都没看过来一眼,也没有要让她汲取幽荧的意思……鬼知道还要等多久,先吃了!
茶点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味,刚一入口她就眼眸微睁,面上难掩惊喜。
她喜欢人间界的白玉糕,曾意外吃过一次,不过当时的她只觉滑嫩爽口,并没太清晰的味觉感受,如今只觉微甜融入舌尖,瞬间填满口腔,浓浓的喜悦犹如实质般游走全身,横扫一整日的疲乏,周身都是畅快。
“嗯……”
落摇在心中赞叹不已,把鬼圣先生给好生夸了一番。
夜清虽未看她一眼,隐在书卷下的唇角却极轻地弯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又很快落了下去,黑眸中是更深的幽暗。
啪嗒。
书卷被放下了。
落摇抬头望过去:“陛下忙完了?”
夜清看向她,说道:“明日起,我会化作一名‘少鬼’,入三界书院修行。”
落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鬼”是鬼族中最末等的品阶,相当于仙族的从四支。
堂堂魔域帝尊,居然要化作一个小小“少鬼”?
落摇:“陛下想留在三界书院的话,可以像鬼圣先生那般……”
夜清:“给人授课?你觉得我能授什么课。”
落摇:“……”
她脑中闪过了两人初遇时,他一手捏爆数位高等魔族心脏的画面。
的确不太适合授课。
夜清忽又盯着她,道:“或者,随我回不欲宫。”
“不!”落摇立马道:“我不离开三界书院。”
夜清对此并不意外,他继续道:“我会以学生的身份入三界书院,至于每月的学分,你负责。”
落摇:“啊?”
夜清:“有问题?”
落摇:“……”
夜清:“不想待在三界书院的话,回不欲宫。”
落摇:“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落还真忽略了这一茬,她需每日汲取幽荧之力,就得每日与夜清相见。
要么她跟夜清去魔域的不欲宫,那里是魔尊老巢,她就真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要么夜清留在三界山,他肯定不会去授课,看样子也不想正经修行,于是修学分的大山压到落摇身上了。
落摇想留在三界山,不只是这里相对安全,更是因为她想寻其它的续命法门。
罢了罢了,不就是一百学分吗……她负责!
落摇心刚落下来,就又怦地一颤。
这感觉太熟悉了,是幽荧之力。
熟悉归熟悉,落摇却没有丝毫要适应的意思,甚至感官更敏锐了——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就放出幽荧之力了!